宋纤云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魔界的天气又开始灰岑岑的,看上去极其压抑。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问六师叔在哪儿。
仍是昨天推着他的那个侍女,微一俯身道:“尊上说等美人醒来,您亲自去送宁神医出去。”
想不到,东方问天还有大发慈悲的时候。
也不怕他把人送魔族边界,送着送着,就跟着一起走了。
直到出门时,二十个整整齐齐,整装待发排成两列的魔军跟在他身后,他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为了避免六师叔再担心,宋纤云没再坐轮椅,侍女扶着他,一步一步慢慢挪。
他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包扎过了,但隐痛处却没人管,所以看上去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宁时珍早就被人从水牢提了出来。
等宋纤云到时,他正呆呆地看着漫无边际的荒野,滚石飞沙。m.166xs.cc
“六师叔!”宋纤云站定,他不敢走太近,害怕宁时珍看见自己弱不禁风,满身欲痕的模样。
而喉咙还有些许沙哑,甚至还有异物感,好在吃了一颗润喉丹,嗓子舒服了些。
宁时珍听到声响,刚一转头要靠近,却被魔军伸出锋利的长枪拦住,不得再靠近。
可惜他修为被封,否则这些人,都不够宁时珍看的。
两人遥遥相望,宋纤云发现,不过是过了一晚上,六师叔整个人似乎颓然了许多,也没以前神采奕奕的精神气儿了。
宋纤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大着胆子商量培养洛星河,打倒东方问天的法子。
这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东方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自然也有可能落入东方问天的耳朵里。
宁时珍也知其中深理,但眼中还是含着泪,酸涩道:“纤云,你何必委屈自己?”
宋纤云摇摇头,“师叔,狗咬一口,和咬两口,都一样。”
两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的人却催促道:“宋美人,魔尊说,您和山矾宗的人见一面,能让您安心就好,就不要过多地交谈了。晚上,魔尊还有别的安排。”
宋纤云幽幽瞥了那人一眼,冷道:“我就多说几句话,你莫不是要把我砍成几段,给你们魔尊送去?”
“属下不敢!”那人听到这话,立马低下头。
在他们看来,宋纤云是东方问天的枕边人,想要发几句牢骚,整顿他们这种小兵小将,不过是吹吹枕边风的事。
那侍女却挺有眼力见的,站上前道:“美人不过寒暄几句,浪费不了多少时间,你们退到一旁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众人眼神交换,却没一个敢动的。
继而,宋纤云皱眉,声线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霜冰,“我又跑不了,但我回去后,你们跑不跑得了就不一定了。”
明晃晃的威胁。
那侍女连忙招手道:“还不快让宁神医过来,你们若是惹怒了美人,有几个脑袋够摘的?!”
二十个人交头接耳,看了一眼宋纤云,又瞧了一眼宁时珍,两人都手无缚鸡之力。
最后,众人放下长枪,在距离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严阵以待。
宁时珍一走上前,宋纤云就像受委屈的孩子看到妈,卸力地趴在宁时珍比他高半个头的肩膀上。
这一靠近,宋纤云才发现,本来满头青丝黑发的六师叔,发丝间竟然夹杂了不少银丝,都是新冒出来的,人也看着老了几十岁。
他知道自己让宁时珍担忧了,只能伸手紧紧攥住六师叔的手,握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师叔,要好好照顾师尊和二师叔的伤。”
“嗯,好。”宁时珍轻声答道。
“还有,洛师弟他天赋异禀,是个好苗子,他是我救回来的人,你帮纤云也多照看照看。”
“嗯,好。”
宋纤云想了想,下巴轻轻蹭了下宁时珍散发淡淡草药香的肩膀,一股困意渐渐袭来。
他以前身子还没调理过来时,在仲景峰上,最喜欢在六师叔的旁边窝着睡觉。
因为安心。
宁时珍含着泪,宋纤云还没哭,他却先没忍住,双肩颤抖,抖得胡子也在跟着跳舞。
宋纤云没忍住,伸出手拔了一根六师叔长长的胡子。
下巴的痛感,没让宁时珍破涕为笑,反而哭的得更凶了。
宋纤云站直身子,扯出笑道:“六师叔,别哭了,你哭起来好丑,如果被二师叔看见了,他肯定要笑话你。”
“他敢!”宁时珍把脸上的泪水一把抹,脏兮兮的,像只盗版的黑猫警长。
如果是平时,宋纤云怕是要笑到前仰后合。
但现在,他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
两个人心中都有事,闷闷地压着,颇有点“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意味。
宋纤云没再说打趣的话,因为那不会看人脸色的魔军又来催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的确天快黑了。
他该回笼了。
宁时珍背上药箱转身,一步一步走在大风的原野中,孤寂得像一个旅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救不下他想救的人。
宋纤云等看不到宁时珍的身影时,才终于抬脚。
这一抬,浑身便软,侍女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宋纤云抬眼道了句:“多谢。”
这姑娘人瞧着小,没想到劲儿还挺大。
于是宋纤云问了句,“你叫什么?”
“小月。”
“这名字好。”宋纤云指了指天上才出来的月亮,还不亮,但遥不可及,清冷寂寥,“在天上,就没人摘得到了。”
其实名字平平无奇。
放在丫鬟之中,也不会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不过是人随心境变化。
对宋纤云来说不一样。
他最近笑得很少了。
所以忍不住回想在现代时,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魔仙小月的“哈哈哈”大笑声。
宋纤云这个名字,就不太好了。
云什么的,寄附于半空,什么东西飞过,都能将轻轻巧巧的他拍散。
……
回去时,东方问天还没回寝殿。
医官端了一碗药过来,说是调理身体用的,对后背的伤也有好处,宋纤云没什么矫情的,屏住鼻息,仰头便喝了进去。
药比他想象中的苦,小月看他皱了皱眉,就要去拿蜜饯。
宋纤云摆摆手,道:“我不喜欢吃甜的。”
小月一愣,遂又住了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