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随意,女士,我去煮咖啡。”
“打扰您了。”
克莉斯缇娜进屋后礼貌地打量着房间内的家具陈设——采光良好,布置简洁,却装饰的很有格调,也不缺乏生活气息。
看到窗边盆栽和柔美的紫罗兰时,她的双眸流露出淡淡好奇。
克莉斯缇娜含蓄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卡尔则走进厨房,开始重新烧水制作咖啡。
“女士,需要加牛奶或砂糖吗?”
“谢谢海勒先生,不过黑咖啡就好。”
几分钟后,卡尔端着新泡的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坐在这位明星对面。
“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点,失礼了。”
因为茶点都在隔壁,自打小渡鸦常住人间后零食开销就越来越多。而艾莲娜最近每次出门,总会抱着装满点心的牛皮纸袋回家;
小丫头对此毫不吝啬,她说小孩子正在长身体,必须多吃。
或是因为她曾在苦难中忍饥挨饿,那段难熬的日子让艾莲娜的个头还没到一米六,现在是想把自己的缺憾弥补在小渡鸦身上。
说起来小渡鸦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卡尔和伊莉雅虽然也呵护它,但渡鸦毕竟是使魔,该它干活时二人从没不忍心过,只是它出门前他们会千叮咛万嘱咐,一切以鸦身安全为重;
可艾莲娜真是把小渡鸦当自家的猪在养,也不管什么使魔不使魔的,让卡尔联想到自己小时候回奶奶家的待遇……
——奶奶,我真的吃饱了。
——才吃几个饺子就饱了,快多吃几个。
——奶奶,我真的有零花钱,不要你的钱啦……
——奶奶给你就拿着,快收起来,可别让你爸知道了。
“海勒先生?”
克莉斯缇娜将卡尔的思绪唤回现实,她疑惑地问道:“您……忽然就不说话了。”
“抱歉,想家了。”
“想家?”克莉斯缇娜有些奇怪地问道,“可您不就在家里吗?”
卡尔隐隐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喝了一口咖啡:“不,是想起一些事情,很抱歉没有听到您刚才说的话。”
“没关系的,请不用放在心上。我刚才说有这杯咖啡已是很好的招待,何况我还欠您人情呢。”
克莉斯缇娜微笑着捧起马克杯,细细抿一口浓郁的咖啡赞美道:“多么令人记忆犹新的味道,我来得真是时候。”
卡尔没有回答,他知道菲莉丝已不太喜欢克莉斯缇娜女士,但是刚才她话都说到那份上,也不能将客人拒之门外;
而且他也好奇,为什么克莉斯缇娜女士要搬到自己隔壁,原来的住户呢?
演艺生涯不管了吗,这么随性的?
还有那个改变容貌的皮质面具,有点想要……
卡尔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她的随身提包,但又觉得这样太失礼,赶忙收回目光喝起咖啡。
“海勒先生独居吗?”
“是的。”
“欸,我还以为您会住在沃尔登宅邸呢。其实我没想到能这么顺利搬到香榭丽19号。”
卡尔苦笑着说道:“女士,不得不说您的演技真的令我惊讶,我刚才完全相信了。”
“呵呵,海勒先生,我虽然已三十多岁了,可还未婚呢。”
克莉斯缇娜微笑着,现在的她除了风韵气质外和之前在剧院时完全不同,既不是台上耀眼的明星,也非休息室那端庄的贵妇人形象,更像是一位嫁不出去的邻家姐姐……
她说自己三十岁未婚时,语气中的惋惜和自叹情绪溢于言表,似是埋怨天下没有好男人。
“以您的身份和条件,追求您的绅士一定非常多。”
克莉斯缇娜点头却又摇头:“那倒是的,不过都是些烦人的苍蝇。你知道吗海勒先生,这世上大多数人往往都得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哪怕在外人看来明明轻而易举。”
“我赞同您的说法,在这点上人类的悲欢的总是相通的。”
她的意思是有心爱的人却没法在一起吗?
演艺界的通病啊。
“所以我其实很羡慕菲莉丝小姐,”克莉斯缇娜放下咖啡杯,神情充满向往,“我了解她注视你时的眼神,她真的很爱你。”
“谢谢。”
“下次见到时我会亲自向她道歉,那天夜里我太惊讶,以至于过分失礼,让菲莉丝小姐对我有了不好的印象,不过我一介平民女子又怎么敢对伯爵女儿的未婚夫动情呢?”
“啊……好的,那麻烦您了。”
卡尔有些尴尬地随口说道,他打算换个话题:“女士,我有一个疑惑。”【1】
【6】
【6】
【小】
【说】
“面具吗?”
“是的女士,我记得那天您说过,在被亡灵缠上的日子,您曾多次出现在公共场合希望逃避窥视感,经纪人却说您不能总是抛头露面。可您有这副面具能隐藏身份,经纪人又何必在意这点?”
克莉斯缇娜轻笑着说道:“海勒先生,您一点都不像维德人呢,您真的只有二十岁吗?莫非我此时看到的您其实是一副精致英俊的面具,而其实面具下已是走过半生,心思深沉的老人?”
她用上了敬语……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卡尔摇摇头继续装傻,但克莉斯缇娜却带着礼貌的笑容直言:“您是惯于把真实目的隐藏在看似无关的话语中,然后去根据回答推测想要的答案吗?我很期待您下一个引导的话术呢。”
她比看上去还要精明……估计是在纽伦社交场耳濡目染锻炼的吧。
“只是好奇而已,女士,您当然可以不回答。”
“我们不如都抛弃敬语,以朋友相待如何,朋友之间自然可以聊很多事情。”
“……好的女士,那请你为我解惑。”
克莉斯缇娜满足地喝一口咖啡,随意说道:“这张面孔在纽伦暴露过太多次,也是因我以前的不谨慎。虽还不算人尽皆知,但不少人都知道克里斯汀就是克莉斯缇娜。这点海勒先生肯定能想到的,需要我替你问下一个问题吗?”
“面具是神秘物品吧,女士。”
“当然,但是很抱歉海勒先生,我不是灵能者,更不是工匠,这是多年前他人送我的礼物。”
她知道灵能者,连工匠都清楚,她那天只是表现出自己是对超凡之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嗯,或许她的那位朋友是灵能者。
那她遭遇那样的经历却不求助教会和驱魔事务所,是有什么难言的理由?她也不信任教会?
卡尔得体地微笑道:“请别误会,我无意夺人所爱,你比我更需要它。”
“如果它是男性面孔,我愿意用面具来还你人情。但很遗憾海勒先生,这样的面具我没有第二张。”
“可惜了。”卡尔摇摇头,“你有信仰吗,女士。”
“谈不上有,我对教会没有太大的好感。”克莉斯缇娜遗憾地说道,“纽伦是炼金教廷所在,你没去过吧海勒先生。”
“没有。”
“相比之下,明斯特的炼金教会很不错了,毕竟是王国偏远的城市分会。而教廷呢,已经不像他们说得那般远离世俗了,如果再过十年我得知神官当上议员,我只会惊讶于发生得太晚……算了,不聊这些好吗?”
卡尔点点头:“当然,不过我真的好奇,你为何住到香榭丽19号?原来的住户不是旅游去了吗?”
“呵呵,海勒先生,哪怕是表演也要有剧本才更显真实,我刚才的临场表演可不都是编的。”
克莉斯缇娜感慨地笑着:“经纪人很快替我打听到你的住址,结果没想到去住房协会一问,19号原来的住户在半个月前就写信通知过协会了——要退租,自己的家具和生活用品都不要了。”
“就是说隔壁的夫妻真的……”
“是啊,我不过是扮演那位可怜的女士,唯一区别是她的丈夫不会支付她们母女的生活费,一雷亚都不肯,那位女士正在纽伦联系最好的律师呢。明斯特市已是她们的过去,想来她再踏进香榭丽19号都会恶心吧。”
卡尔有些复杂地感叹道:“真是令人……同情。”
“可据说她也有情夫呢,海勒先生。”
“那更令人同情了。”
克莉斯缇娜掩嘴轻笑:“海勒先生你可真幽默,前几天我还以为你肯定是那种过于成熟死板的绅士呢!”
“生活苦涩,适当的幽默可以调剂心情。”
“海勒先生,你有研究过哲学吗?”
“不,我曾是药剂师,只对药理学和植物学有所了解。”卡尔摇摇头,“不过你住到香榭丽19号的目的呢,没演出了吗?”
“请观众体谅一下我的辛苦吧,不要太苛责我们文艺工作者了。我已经演了十年多,这是我应得的休假。”
“是我失礼了,但只是好奇,很抱歉。”
“没关系,刚才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嘛,开个玩笑啦。”克莉斯缇娜靠在柔软的垫子上,望着天花板:“你帮我驱赶亡灵之后,我终于轻松了,谢谢你海勒先生。”
“既然是朋友,那请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我会在明斯特市休息一阵,老实说,你的为人和经历让我很有兴趣,真是非常好的创作灵感。其实演唱久了我早就想转型,从台上转到幕后创作。”
克莉斯缇娜认真地看着卡尔:“而且和你聊天相处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非常自然舒适,如果不麻烦的话以后我还能来喝咖啡吗?”
“想以我为蓝本创作歌剧?我并不是斯卡曼德阁下那样的史诗英雄,恐怕没什么可挖掘的。”
“海勒先生,这您就错了,您对艺术的看法难道更倾向于学院派吗?”克莉斯缇娜严肃地摇摇头,“学院派已经落后了,他们只愿意一遍遍歌颂书写传奇,但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特而精彩的,哪怕是普通的工人也有可发掘的故事。”
卡尔有些吃惊,她的思想也算超前了,要知道这时代大多数人都不关注小人物的生活故事,只是注重恢弘的历史。
克莉斯缇娜的想法应该是她们文艺圈的异类,假如真能天赐良机,社会思想大解放,她没准能成为文艺改革的先驱和引路人。
“我倒不是那么介意,”卡尔轻笑着答应下来,“如果你坚持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我会准备咖啡。当然了,你要先取得菲莉丝的同意。”
克莉斯缇娜微笑着点头,又俏皮挑起眉毛:“没想到你是那种妻管严的绅士?”
应该不会吧,我只是见不得她不高兴……
我应该不是那种怕老婆的吧?
嗯,应该不是,大事都得听我的。
卡尔没有回答,只是得体笑着,所幸克莉斯缇娜也没追问,而是静静看向窗边的盆栽和紫罗兰,又望向香榭丽街的落叶堆。
“明斯特的秋季还是一样早,和以前一样,我离开的那年也是在这样的初秋。”
“这里也是你的故乡吗?”
“是的。”
克莉斯缇娜轻声说道:“十五年了,我还是想试试,这次能不能在故乡生根发芽。”
卡尔没有追问。
“海勒先生,你说我还能有几个十五年呢?”
“女士,你还很年轻。”
“我不再年轻了,”克莉斯缇娜轻声说道,“正如我刚才说的,我真的很羡慕菲莉丝小姐——我听闻你连一天都没有让她多等。可我一年年地等待,等他来找我。有一天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才恍然发现已过了十五年,却还没有等到他。”
“所以我回来了,海勒先生。他或许忘记了分别时的话,那我就回来找他。可几个月前我回到明斯特却没有见到他,人们说他出城去了。”
沉默片刻,克莉斯缇娜轻声说道:
“海勒先生,你的爱令菲莉丝小姐的青春熠熠生辉。而我的青春却如白昼时的烛火,毫无意义,却还燃了整整十五年。”
卡尔不清楚该说些什么,他看得清克莉斯缇娜眼中深切的悲哀,却又夹杂了少许期待。
她摇摇头,看向窗外——落叶正随风飞舞,但总会拥入大地。
“我不想再走了,也不想再等了,我累了。”
飘零十五载,叶落祈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