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园还未答话,李有财已在旁叫道:“二弟,你说得倒轻巧,粮食给了灾民,那李家几百口人又吃什么,再说这一开仓放粮,知道的还说我们这是善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怕了那伙强盗土匪。”
李善冷哼一声道:“大哥,大丈夫做事贵在顶天立地,问心无愧,怎能怕流言匪语,更何况来人既敢寄柬留书,显是有足够能力,可其先礼后兵,便是一个讲仁义的好汉,对这样的人,我们便应以礼相待,折节下交才是。”
李有财冷笑道:“二弟,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竟要与强盗土匪折节下交。”
李善摇了摇头,又转向李守园道:“爹,多行不义必自毙,若来人带了上千难民一涌而来,恐怕性命难保,还是尽早去财免灾的好。”
李守园一惊,已然有些意动,李有财见状,顿时心中大急,朗声道:“爹,万不可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难不成我们堂堂李家会怕了那群乌合之众,二弟,你还是回去读你的圣贤书吧,至于这些家事,就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解决吧。”
李善皱了皱眉,又道:“大哥,我知你前几日救了一女子,我观她容貌端庄秀丽,气质高贵脱俗,不沾半点烟火之气,其来历定然不凡,我劝你还是莫要对其有意,否则只会惹祸上身,劫数难逃。”
此话一出,不仅李有财脸上变色,便是李守园也不由脸色一沉,冷声道:“善儿,怎可在此胡言乱语,回书房去,此事我自有主张。”
李善见两人仍是执迷不悟,心中不由又是酸楚,又是心灰意冷,摇了摇头,转身向书房走去,边走边吟道:“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他吟的乃是杜甫的《兵车行》,用来哀痛那些难民的命运。
李善一走,李守园便担心道:“善儿虽然迂腐,但说的也有道理,若难民一涌而来,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李有财笑道:“爹不用担心,我早已飞鸽传书给‘弥隐寺’那人,相信不日便会到来,只要那人一到,我们还有何惧。”
李守园会心一笑道:“还是我儿有先见之明”。忽见一丫鬟慌慌张张的从外跑了进来,裣衽道:“老爷,那姑娘醒了。”
李守园一听萧依依已醒,心里还有的一点不快也飞到了九霄云外,大笑着站起身来,直向萧依依房中走去,后面跟着的,却是恨得咬牙切齿,可又不敢吭一声的李有财。
萧依依休息数日,每日又得燕窝,人参大补,所以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此时正坐在房内喝茶。
忽听门外传来细碎而杂乱的脚步声,悠然问道:“什么人?”声音温柔得让人浑身酥软,动听得犹如空谷黄莺。
李守园大笑着从门外步了进来,笑道:“姑娘醒了。”
萧依依却是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谁?”
李守园一愣,随即道:“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萧依依一怔,脑中立时闪过那浑浊不堪,却汹涌可怕的洪水,不由‘哦’了一声道:“多谢。”声音仍是平淡入骨。
李守园见其说话平淡乏味,肌肤白得几欲透明,两眼却空洞洞的,毫无神采,不由暗忖道:“原来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瞎子。”脸上却阴笑道:“救命之恩不言谢,姑娘若要报答,必得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萧依依心头一震,除其师父与高仁外,她从未接触过世人,以往在书上也看到过,为报救命之恩,必要以身相许,以为世人也是这般,可心中虽是这般想,脸上却面不改色道:“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李守园见她言语之中已有允意,不由心下狂喜,嘴上却道:“不知姑娘的意中人,可是一个名叫高仁的。”
萧依依不谙世事,哪知李守园乃是从她昏迷时所叫名字中猜想而出,当下心头一震,颤声道:“你怎么知道?”
李守园故意叹了一声道:“因为我曾见过他。”
萧依依脸色一变道:“在哪里?”
李守园缓缓道:“在乱坟岗。”
“乱坟岗?”萧依依如遭雷击,浑身颤抖如粟,脸色更是惨白如纸道:“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明显的感觉到他还活着,而且就在附近。”
李守园叹道:“姑娘何必如此说,我骗你又有何用,这么大的洪水,能像姑娘这般幸运活下来的,能有几人。”
萧依依心中一痛,如此大的洪水,的确很难有人能幸存,更何况那时的高仁早已深受重伤,濒临死亡,可心里却有一种极强烈的感觉,他还没有死,他就在附近。
李守园心下暗笑,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道:“姑娘千万不要耽于想象,要积极面对事实才行。”李守园老奸巨滑,几句话下来,便将萧依依置身于高仁已死的事实中。
萧依依心中此时烦乱如麻,正是‘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他若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李守园乘机道:“姑娘不用担心,老夫虽不是家财万贯,但还可保证姑娘衣食无忧。”言下之意,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依依骤听高仁已死,心神大乱之下,又认为世间之人,皆像高仁那般老实可靠,又听救命恩人愿意从此照顾自己,又是感激,又是意冷,喃喃道:“一切全凭恩人吩咐。”
李守园心中大喜,万料不到面前之人长得美若天仙,心却如此单纯,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道:“姑娘好好休息,待我找个黄道吉日,便与你完婚。”说着,大笑着出门而去。
李有财眼见自己心爱之人竟被老爹娶去,心中不由又怒又恨,但一时间却又毫无办法,只得怏怏不乐的跟在后面,出门而去。
两人一走,房内立时只剩下萧依依一人,她的心仿若一瞬间被掏空似的,空虚到了极点,想到自己与高仁从此人鬼殊途,心中又是悲哀,又是酸楚,眼泪从空洞洞的眼中汹涌而出。
三日后,李家张灯结彩,鲜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大厅,院中早布下数十桌酒席,厅堂正中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为怕难民生事,李守园特地花重金请了许多护院,人数骤然增加三倍以上。
难民堆中,高仁盘膝坐于地上,眼望着前方烟波浩渺的湖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沿街皆是成百上千的难民,每个人都已饿得头昏脑涨,摇摇晃晃,体力不支,可每个人的眼中却又充斥着热切的希望,一种即将看到黎明的曙光的希望,试问,谁又能拒绝这种热切得可焚烧一切的希望,可李家非但没有开仓放粮,这几日的气焰反而更为嚣张,经常无故抠打难民,众人早已积怨日深,只等今日高仁亲自出手。
忽然前方一难民跌跌撞撞的跑来道:“大侠,李家没有丝毫开仓放粮之意,反而正敲锣打鼓,大办喜事。”
高仁骤见那难民鼻青脸肿,嘴角仍有鲜血,显是刚被人打了一顿,冷声道:“他们是不是又出手打人。”
那人心中一酸,哽咽道:“我刚到那里,发现他们正大办喜事,方想过去问个究竟,却被那里的护院发现,无故就被打了一顿,大侠,小的这条贱命不值一提,只盼你能为我们出头,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