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长眨了眨眼睛,“或许您的感知上有些偏移,事实上我反感的是‘压迫他人’。强大的力量必须由正义的思想去支配,否则就会成为邪恶的势力,危害这个世界。”
黑曼巴细细品味着这段话,不禁感叹道:“你说的没错,没想到你的认知竟然如此深刻。”
列车长看了眼黑曼巴的衣服的款式,意味深长地说道,“人被关起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得更深一些。”
黑曼巴听出了他话里的含义,追问道,“你也被囚禁过?”
列车长也是直言不讳,“毕竟我们也算是半个魔族人,红馆之主不会轻易信任我们,就连黑凝雪小姐都在采石场里做了好久的苦役。”
“你们只是魔族的奴隶。”黑曼巴不自觉地竟然替他们辩护起来。
列车长摇摇手,“黑凝雪小姐带出来的人当中,并不都是我这样的奴隶,也有不少有身份的人,很难说他们的双手就是干净的。”
黑曼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假如双手沾满了罪恶,红馆会放过他们吗?”
“只要他们愿意悔改的话,会的。”列车长回答。
黑曼巴嘴角浮现了一丝轻蔑,“红馆之主也会如此天真的相信‘悔改’?”
列车长呵呵一笑,“在我们被关进采石场的时候,红馆之主来视察过一回,曾经讲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您想听听吗?”
黑曼巴示意他说下去。
列车长挺直了背脊,压低了声音,“你们有罪,但罪恶的根源不是你们。你们是以魔君、魔王为首的罪恶体系之下裹挟的从犯,只要体系尚在,你们只能被迫不断作恶。”
黑曼巴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难以置信地看着列车长。
列车长继续说道:“你们敢于踏出魔界,是迈出了脱离罪恶的第一步;希望你们不要畏惧现实和真理,有勇气迈出第二步,认清自己的过去,改造错误的思想。”
不笑说的话总是异常艰涩难懂。黑曼巴在脑子里回旋了好几遍,才渐渐悟到了些什么,“所以,他给的是一个机会。而机会,是需要我们主动把握的。”
列车飞驰到了大裂谷附近,车厢里忽然传来了惊叫声。黑曼巴转头看向车窗外,发现原本裂谷要塞的索道缆车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令人震撼的宽大石桥。
列车驶过石桥中间,两旁还有四个马车道和两条人行道。来来往往的商贩旅客络绎不绝,引得犯人们啧啧称奇:“大裂谷深不见底,他们是怎么在这上面修桥的?”
有人感叹道:“这么宽的桥面,这么长的桥身,真的是人力所为吗?”
另一人反问道,“难道会是拉比神明扛来的石桥?”
车厢里的犯人们纷纷议论起来:“狂沙大帝在位这么多年,这条路上始终是一条细小的索道。红馆上位只不过三个月,竟能架起这样的神迹之桥,真是不可思议。”
黑曼巴紧皱眉头,“大裂谷是皇城的第一道天险,红馆修建这样的大桥,难道不怕被敌人利用?”
列车长看着车窗外的大桥飞快地向后退去,“红馆之主曾说过:道路通畅了,商人就会变多。商品流通了,人们就能赚到钱,生活就会富足。当他们富足了,就是最坚固的天险。”
大桥过后,车窗外很快就浮现出了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色。大片大片的绿地出现在眼前,不少人正驱赶着魔兽,操作着从未见过的机器,在田地里作业。
“他们在种什么东西?”有人问道。
“你这蠢货,连椰枣树都不认得了吗?”有人嘲笑道,“看来你那么多酒都白喝了,帝国大部分的酒都是椰枣发酵酿制的。”
“我只是喜欢喝酒罢了。”那人嘴硬道,“我认得酒瓶子就行,何必认得酒的祖先?”
这话引得车厢里哄堂大笑。
尼克笑道,“椰枣树耐高温,十分适合在沙漠里种植。经过贝福特大师选育的‘丰饶椰枣’糖分很高,就连树干的汁液都是甜的。用来制糖、榨油、酿酒都是极好的原料。”
“但是椰枣树要开花结果至少三到五年左右,这几年他们打算收获什么?”黑曼巴忽然问道。
“看不出来,你对椰枣树还挺了解。”尼克打趣道。
黑曼巴瞥了他一眼,“我也曾经是个在外流浪的孤儿,椰枣就是穷人的面包,富人的糖果。”
尼克嘿嘿笑道,“这倒是不错,我小时候也经常去偷椰枣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黑曼巴把话题拽了回来。
“据我所知贝福特大师选育的这种椰枣生长周期很短。”尼克看了看窗外的田地,“这种‘丰饶椰枣’在树苗期间可以泡在水里面进行水培,在阳光充足环境湿润的情况下,大概一年左右就能长成这么大。”
说着,他指了指那些农夫肩上扛着的树苗,“这些树从育苗室里出来后,就能移植到沙漠中,一般成活率在七成左右。接下来好好养护基本上能有五成树苗会开花结果。”
种植椰枣树最困难的就是前期的养护,一旦成型后,一棵树就能结非常多的果子。用狂沙农夫的话说:十颗椰枣树,一辈子都吃不完。
“在我当上军官后,曾经有几次很想吃椰枣。”黑曼巴忽然说道,“可惜我找了许多地方,竟然连一棵椰枣树都没找到。”
尼克沉默地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黑曼巴幽幽地望着窗外的椰枣林消失在视野中,“后来我才知道,不少王公大臣为了修建豪宅,砍伐了所有看得见的木材。所以穷人的面包不见了,只有贵族庭院里才能看到一些富人的糖果。”
列车最后在新绿洲城停下,当黑曼巴下车的瞬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在车站迎接。
“葛伦将军?”她惊呼一声。
这一声引起了更多人的惊讶,其他犯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向黑曼巴面前那个身体发福的老男人,那个曾经帮助狂沙帝国力挫魔族的传奇兵马大元帅:葛伦。
好几个犯人连忙上前向他行礼,“葛伦将军现在莫非也是红馆的兵马大元帅?”
葛伦哈哈大笑道,“什么将军、元帅的,别瞎说。”说着,他信手指向尼克,“我那点本事,都送给我兄弟了。我现在手下只有一帮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而已。”
“漂亮姑娘?”黑曼巴想不明白这位曾经功高震主的大元帅究竟想做什么。
葛伦倒也不避讳,“我搞了个歌舞团。当然啦,也兼演些马戏魔术,什么赚钱演什么。放心,今晚就请各位看一场演出,我请客。”
众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您刚才是说‘歌舞团’?”
葛伦鼓起嘴来,“怎么了,我为什么不能开个‘歌舞团’?我已经想好了,这个歌舞团要永恒流传,而且规模要大,所以就叫‘恒大歌舞团’。”
尼克在旁咳嗽一声,“上次公主好像说这个名字不太吉利?”
葛伦抓了抓头,“抱歉,说顺嘴出纰漏了。去年正式改名了,现在叫‘大恒歌舞团’。”
说着,迎宾的大篷车已经来了,葛伦便邀请诸位上车前往他的驻地。
新绿洲城在罗琳的规划建造下早已非常现代化,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犯人们在车上看着外面的风景,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座在沙漠中拔地而起的新城。
“怎样,这座城市不错吧?”下车的时候,葛伦拍了拍胸口,得意地向犯人们吹嘘道,“执政官是我儿子,规划师是我儿子的妻子,是不是很棒?”
“将军实在了不起。”众人纷纷附和道。
葛伦一脸满足地带着他们在帐篷里坐下,侍女们端来了水果和茶点招待。一番寒暄之后,葛伦忽然问道,“诸位,狂沙大帝现在是几世了?”
犯人们一愣,有人数了下手指,回答道:“若不算现在的三位皇子与篡位的达利乌斯,应该是十二世。”
葛伦又问:“那十二世大帝,在位几年?”
“四十年。”有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葛伦继续问道:“十二世,十二个皇帝,到现在为止,一共国祚几年呢?”
这问题显然有些困难了,不少人面露难色地看着葛伦,疑惑这将军怎么不读兵法,改行研究起历史来了。
葛伦骇然长叹一声,“我算过,狂沙大帝皇室,前后拢共两百九十六年。这两百九十六年里,这片国土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糟了?”
他看向在座的犯人们,“大家都曾经是同袍,或许有些人年纪小一些,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那就看看最近这十几二十年吧。在狂沙大帝和满朝大臣的‘励精图治’之下,这个国家变成了什么样子。”
众人皆不吭声,只有黑曼巴小声说道,“若不是葛伦将军您带兵击退了魔族的入侵,帝国恐怕早就覆灭了。”
葛伦大笑三声,“那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在座的诸位中,有不少也是当年一同抗击魔族的中流砥柱。今天难得有机会相聚,我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连忙举杯回应。
放下酒杯,葛伦又摇了摇头,“诸位,有句话虽然不动听,但我也不得不告诉大家:我们虽然拼死抗争,但历史的车轮不会被我们挡住。我们为狂沙帝国赢的了苟延残喘的机会,终归救不了它的性命。”
若是在过去,这些犯人们恐怕会掀了桌子和葛伦先打一架,可现在他们已经非常清楚,狂沙帝国的腐朽已经烂到了根源。任谁也无力回天了。
葛伦坦率地看向犯人们,“各位一路上应该已经看到了,这座新城还不到十年,在狂沙皇室十二世的执政历程里只能算个零头。各位觉得治理的如何?”
“好,很好,非常好。”犯人们纷纷赞叹道。
葛伦不置可否,只是又满上了一杯酒,“无论大家内心深处怎么想,有一件事情已经很明确了:新的世界已经来了,它在呼唤各位来共同建设新的家园。至于选择的权利,现在已经交到各位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