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就在众人争的面红耳赤之际,杨慎却突然狂笑起来。
“诸位说了这么半天,谈及大略指点江山头头是道,却实无一策,徒增笑耳!”
众人顿时沉默,全都望向杨慎,就算你是个狂士,但你这未免有点太狂了吧
“公子有何见解,不妨讲出来,让大伙评上一评!”
“就是!说我们空有高论,实无一策,也总比杨公子假托天意,朝三暮四的强吧!”
杨慎稍作沉吟,朗然笑道:“自古以来凡是变革者,皆落得个凄惨,秦有商君车裂而死,楚国有吴起乱箭穿心,宋有介甫抑郁而终,诸位在此轻言变革,焉可有必死之志”
他把这个问题扔出来,全场举子都沉默了。
“当今圣上,虽有不合孔孟之举,炸开西山以取廉煤,庭杖群臣以绝众口,然陛下毕竟是在做,而反观诸位呢皆观棋者耳!诸位若有此志,不妨此时少去狎妓多去读书,明年科考举手折桂!”
“杨公子此言差已,既然是酒后之言,那就畅所欲言,若你这般说,那我们都回家读书考取功名便是,若无功名便无权对朝廷谏言,还要这诗社干甚!”
此话从嘉靖旁边的草庐传出,听起来这人也不过只有四十来岁的样子,能够进入雅间应该也不缺钱。
杨慎冲那草庐拱了拱手。
“杨某并无堵住悠悠众口之意,只是觉得诸位在此高谈天上云,不如席地而论地上棋,就事论事格物而致知。”
“好,说的好!”
陆柄忍不住叫了起来,他早就听腻了那些人光说些假大空,只是刚举起手来想到这要拍下去就是一百两银子,又悻悻的放在桌上。
“既然如此,那敢问杨公子,对数月之前奉天殿走水一事有何见解,可也是上天对皇上失德之惩”
嘉靖掩嘴轻咳一声,看杨慎怎么应对。
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当日起火之日,天空浓云密布,虽未下雨但有雷电。
这奉天殿本就在紫禁城里建的最高,好死不死的工匠又弄了真正的金顶,是用真金子镀的顶,这么好的导电体,又秋干物燥,不着火才奇怪呢。
还好救的及时,没引起什么大麻烦来。
不过这地方要是不改,早晚这奉天殿得被烧成灰。
“太祖上承宋祚,以火融金乃成大业,是故大明为火德,服饰亦尚红色。皇上初入宫不久,天降火于奉天殿,却未大损,定然是皇上有失德之举,尚未构成大错,因此上天才有警示之举。”
“那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当日便已上疏皇上,劝其多习先贤之策,多有反思之举,以敬上天,以爱万民。”
“彼时皇上正议兴献尊号之事,所以有此天惩,杨公子上书也没起什么作用么,难道当日遭受廷杖之人中,也有公子的身影”
隔壁草庐中那人,步步紧逼,杨慎几乎难以招架。
所幸当日,杨慎睡过了头,别人都走了他才到,莫名其妙的挨了十廷杖,就算行杖的太监见是杨慎,打的轻了些,也在床上躺了旬日。
这下正好给了杨慎绝地反击的机会。
“阁下莫非是要看看杨某背后的伤疤”
嘉靖也是一愣,他也没想到杨慎也挨揍了,难怪当日在西山那些大字,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合着原因出在这里。
那杨廷和也是,怎么就没跟自己说呢。
隔壁草庐顿时哑了火。
众人又是一番论战,直到过了子时,方才散去。
嘉靖等众人都走了,才让鲍忠下楼结了帐,匆匆离去。
陆柄没有能够坚持到最后,早在戌时刚过没多久,就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主子,奴才实在不知这里的规矩,这钱就从我俸禄里扣吧。”
鲍忠背着陆柄,先从最小的事上开始试探嘉靖的口风,毕竟今天那些人说的实在是太大胆了。
“算了,今日听的也算是酣畅,这三千两银子花的值!”
陆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趴在鲍忠的肩头说道:“我觉得三千两银子都少了,至少得五千两!鲍忠,放我下来吧。”
三人跟做贼似的,悄悄的混在鲍忠早就安排好的买菜车里,又混回了宫中。
“自古变革者,莫不有流血牺牲……”
嘉靖回到宫中,开始思考今日那些人的言论,只要变革,就必然要触及到既得利益者。
一旦没有想好全局,必然引来更强势的反扑,既要有详细的谋划,又要有心怀必死之志的追随者。
然而,他不想做秦孝公,也不想做宋神宗。
所以他才没有着急采取更强烈的变革手段,他要一步步将大明带向强盛,最好不要有流血牺牲。
难道,变革和流血,只能是绑定在一起的宿敌
嘉靖挑灯夜想的同时,陆柄也没有睡,他也不想回家,就留在了宫里,趁嘉靖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去。
他有一阵子没有见到骆安了,听说他在诏狱挺忙的。
从兴王府来的,除了骆安他最熟的就是黄锦,于是抬脚从乾清宫往西走,打算去找黄锦。
刚走到养心殿和中正殿中间,前面就是咸安宫的大门。
他突然想起来昨天早晨鲍忠跟他说的那件事,斜眼看了眼清宁宫的后墙。
这个张太后竟然敢跟自己大哥作对,必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他也不去找黄锦了,就在咸安宫门口找了个地方坐下,盯着那黑漆漆的清宁宫,开始想主意。
进去直接给那张皇后捅了不行,不说有侍卫自己进不去,就算进去了自己也不好脱身,而且弄不好还给大哥惹个大麻烦。
陆柄眼珠转的飞快,直到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抹红霞。
他突然灵机迸现,想起昨天晚上杨慎评论奉天殿着火那事。
既然张太后恶心大哥,那自己也恶心她一下,于是他悄悄的避开巡逻的侍卫,从怀里掏出火折子。
找了个没人住的房间,挑了个窗户上木楞细的地方,又怕点不着,撕下自己一片衣角缠上。
没多时一团火起,瞬间就点燃了窗户,顺着柱子烧了上去。
虽然燃的是个偏房,不能把张太后给烧死,但能够把她搞臭也算是给大哥出气了。
他也不是没分寸的野孩子,等到火燃的差不多了,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走水啦!清宁宫走水了!”
好在救得及时,火也不大,只是烧了些财物并没伤到人。
但当天刚放亮,陆柄就急匆匆的辞别了嘉靖,一出宫就拦了个车夫,直奔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