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代魏国公徐达,乃是大明第一功臣,和太祖一起打下这片天下,立功无数,还是成祖的老丈人。
他修建的这座府邸,本就极其豪华,又经过几代人不断的修建扩张,如今已经占地相当广阔。
不知道有几进深,更不知道有多少房间。
若不是有人引路,夏言还真说不定会在这里面迷路。
这一代的魏国公徐鹏举,也是个传奇人物。
在下人的引领下,夏言七拐八拐总算来到了徐鹏举的书房。
徐鹏举的书房有很多,有的用来自己陶冶情操,有的用来会见宾客,有的用来接见拜访。
今天,他所在的这书房,却是他用来招待至交好友的。
书房坐落在一片湖水旁边,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假山流水,荷花游鱼,甚是雅致。
夏言还未到门口,就远远看到门楣上悬着由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手书的“乐乎堂”。
徐鹏举早已经迎在门内。
“夏阁老不远千里,来到府上,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能够得魏国公有朋自远方来,是夏某的荣幸。”
两人客套着,走进书房分主宾落座,自有下人送上茶来。
夏言自知,虽然自己也算是个朝廷大员,但在这些老国公眼里,就是个渣渣。
国公那是超臣的存在,不用说他这种大臣,就是翊国公郭勋那种新国公,他们都不见得能够看到眼里。
所以,夏言一开口,就直接搬出了皇上来。
“夏某此次前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和国公讨论一下公地的事。”
哪知他一路上早就准备好的措辞,却一拳打在了软棉花上。
“此事我略有耳闻,不急不急,来看看我养的这几条鱼。”
徐鹏举非要拉着夏言的手来到窗边,捏了盆里的一点粟子,挥手撒了下去。
就看到刚才还平静的水面下,那群懒洋洋地游来游去的鱼,突然就来了精神,争先恐后的游过来高高跃出水面,就为了抢到那水面上的几粒吃的。
“来,你也喂喂。”
徐鹏举把鱼食捏了一小撮塞进夏言手里。
“这养鱼啊,有几大乐趣,其中又以这喂鱼为最,我没事的时候啊,就喜欢过来喂喂这几条鱼。”
夏言沉默着,他哪有这闲情喂鱼,把手里的那些粟子全都扔了出去,却被中间几条大鱼立刻就吃没了。
他对喂鱼这种事没多少兴趣,四十来岁正当奋斗的年纪,谁会去呆在家里喂鱼玩。
可他突然又看到徐鹏举,就郁闷了。
他已经四十岁了,人家徐鹏举才三十七啊,可人家就能优哉游哉的在这里喂鱼。
所以奋斗不奋斗不是看年纪,而是看有没有站到高处啊。
人家有祖宗的基业在,当然可以随随便便躺平,而且躺平了日子过的还比你好。
“你喂鱼不能这样喂,要撒的远一点,这样他们才会去争,只要游的快就一定能吃到点。”
徐鹏举又捏了一点,放进夏言的手里。
“你要是往鱼堆里扔,那就只会被那几个大的吃了,我以前也没想到这点,所以你看这几个,就被我喂的明显比其他的那些大。”
夏言听着听着,心里顿时有所悟,也找到了这场谈话的突破口。
他看了看手心里的粟子,又分成了四小份,分别撒向了远处不同的方向。
“看来,皇上一定是个喂鱼的高手啊。”
“唔?皇上还有时间喂鱼?”
“皇上喂得鱼可多了,足有六千多万尾。”夏言笑着说道:“国公这池子里少说也有百十条鱼吧,难道就没有抢不到吃的饿死的?”
“哈哈,这我还真没数过,不过既然养鱼焉有不死的,想来是下人把死掉的鱼捞出来扔掉了吧。”
夏言虽然表面上古井无波,冷冷的盯着水面上游弋的鱼儿,可他的内心还是被深深的震撼了一下。
刚才这已经是一轮交锋。
他试图借鱼比民,有大鱼不断的去抢占土地,自然会有小鱼饿死。
可徐鹏举却毫不在乎的说道。
他只会在乎这些大鱼,那些被饿死的小鱼他根本就不会在意,毕竟还会有新的鱼补充进来。
是啊,谁会在乎那些历史上,只是数字的尘埃。
秦末乱世,这数字从三千万变成了一千多万,五胡乱华,从九千多万锐减到了三千多万,宋朝江北有近六千万,元军南下锐减到了一千万。
大明已经开国一百多年,这些具有顽强生命力的鱼儿,又恢复到了六千多万。
多么顽强而又有生命力的民族!
可这一个顽强和有生命力几个字,背后又是多少人背井离乡,又是多少地方饿殍千里。
可这一切,那些大鱼根本不在乎,那些喂鱼的人也根本不在乎。
天子代天牧民,自己就是那天子牧民的犬马。
现在,皇上在乎,皇上要干这天下几千年来喂鱼人没有在乎过的事,自己又如何不去尽自己的力量?
天下大同,几千年来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幻想,只有当今皇上,在真正向着这个方向努力。
“国公,这里还有这么多的粟米,又为何不多撒下去,让每个鱼儿都能吃到一口。”
徐鹏举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夏言立刻就想到了,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太过着急,失去了往常的水准,还是心态崩了啊。
这些鱼每个都能吃上一口。
一次可以,十次呢?一年呢?十年呢?
可有那么多的粮食,去喂给他们吃?必然是没有的,资源的紧缺,注定了竞争的存在。
可他万万没想到,徐鹏举还是解答了他的问题,可这个解答的角度却又出乎预料。
“这些鱼儿都吃饱了,他们再看到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听话,这么兴奋了,那喂鱼的乐趣也就没有了啊。”
屁股坐的位置不同,思考问题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
夏言和徐鹏举只差了三岁,按说思想上就算有代沟,也不会差距太大。
但现在,他发现跟徐鹏举无话可说了,他决定直奔主题。
“皇上当下,正是要让天下之民,皆有地种,不求温饱无虞,只求一个腹中有食也就够了。”
“当今圣上,那是慧心独具,我跟着他弄的那个庄园,也能赚不少银子,只要皇上想干的事,那我必然鼎立支持。”
“有魏国公这句话就好,中山王封地五千顷,后历代国公均有封赏,总共有八千五百顷,而经查当下魏国公名下有田两万多顷!因此当清退国公名下公田一万两千余顷还于民为私田。”
夏言对这些数据,早已烂熟于心。
“国公以为,怎么样?”
“公瑾兄,你错了啊,这两万余顷虽在我的名下,却也不全是我的田,我劝你还是回京城去吧。
这里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