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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4章 谷大用之死
    大年三十,夜已经黑了。

    外面的爆竹已经响成了一片,谷大用坐在桌子前,望着漆黑的门外出神。

    他自己炒了几个小菜,菜倒不多,只有四份,还买了一坛清酒,想来应该也够了。

    今天白天的时候,有几个同样在康陵的太监,过来走了一趟,算是拜年了。

    只是简单的客气了几句,连坐都没有坐就走了。

    无论他怎么挽留,也还是没有一个人会在今夜留下来陪他,更没有一个人邀请他去自己家里一起。

    今年的冷清,跟往年的热闹,对比的太过明显。

    往年的时候,他的那些干儿子们,干孙子们都会来给自己拜年。

    谷大用见到他们也高兴,每次都会准备好压岁钱,少的六十两,多的六百两,图个吉利。

    今年肯定来看自己的人少,他也能想到。

    干孙子们不见的能来了,他还在势的时候,那些干孙子们也还没在重要的位置上。

    曾经分散在全国各地的,也都随着皇上的一纸诏书,全都回到了宫里。

    就算那些干孙子们忘恩负义,干儿子还剩下三个,怎么也会来看看。

    所以他觉得,四个菜也就足够了。

    听说那三个干儿子,现在在宫里也算是狗一样的活着,干些倒夜香涮马桶,洗洗衣服的活计。

    谷大用看着桌子上的几个红包,每个里面都是一两六钱的银子,还是要图个吉利。

    六六大顺,一辆六钱,一直顺。

    他如今也没有多少钱了,这点银子还是他从几个月前就开始攒的,准备这点小银坷子,多少也算是个心意。

    透过大门,看到外面一对父子,挑着灯笼走到那颗歪脖子树下,挂上一串爆竹。

    孩子用香点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了,尖叫着捂着耳朵跑到远处。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了起来,一家人在一起过年,热热闹闹的真好。

    谷大用看了眼已经燃烧到尽头的蜡烛,也没有起身再去换上一根,那小小的火苗跳动几下熄灭了下去。

    坐在昏暗的房子里,他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滋溜喝了一小口,又夹了一筷子菜。

    已经到了子时了,可竟然还是没有一个人来。

    往年的这个时候,他住的地方门槛早就被踏破了。

    哎,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啊……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这菜也不觉得香,酒也不觉得辣,还有什么意思?

    转身走到那靠墙的小床上,伸手摸了下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温度,合衣躺了下去。

    按照汉人的习俗,今天是要守夜的。

    通宵守夜,象征着把一切邪瘟病疫照跑驱走,期待着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怕什么邪瘟病疫,还期待什么新的一年。

    外面爆竹声声,谷大用躺在床上难以入睡,辗转反侧。

    他想起了自己干儿子们。

    当时跟他讨了个好差事,去兴王府传旨的孙大壮,虽然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大概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最早跟在自己身边的太监陈东,也是自己最器重的干儿子。

    把江南织布局油水最大的地方也给了他,可惜他知道的太多,江南那边的事都是交给他去办的。

    这个大儿子哪都好,就是太孝顺,不光对自己孝顺,对他宫外的亲爹娘也孝顺。

    所以他不能活着,要是被张永抓到了他,再以他的爹娘为条件,他肯定什么都得交代出来。

    他现在,大概已经在泰山哪个野山沟里,喂了豺狼,成了枯骨。

    毕忠、乔升……这些干儿子都还算是用的顺手,可惜也都不会再给自己拜年了。

    “死了,都死了,都去死吧!”

    谷大用愤怒的从床上起来,猛地掀翻了桌子,将那一桌的酒菜撒了一地。

    无力的在原地坐了下去。

    “大过年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谷大用听到外面的声音,连忙偷偷的擦了擦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个声音听起来不太熟悉,但毫无疑问是个太监的声音。

    终于还是有人没有忘了自己,终于还是有人来看自己了!自己这些干孙子里,还是有个念着自己好的。

    他赶紧走到墙边,划动火镰,又点燃了一根新的蜡烛。

    可当他捧着蜡烛回过身来的时候,却突然像中了定身咒一样,呆在了原地。

    门口确实站着个小太监,但却不是他的干儿子,干孙子。

    而是一个身披红色白狐毛大氅的太监,皇上身边的广林!

    “你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谷大用插好蜡烛,蹒跚地走回到床边坐下。

    “我怎么有心思来看古公公的笑话,要不是皇上让我来,我还真不想再见到您老人家。”

    “皇上?皇上原谅我了?”

    广林提起大氅下摆,绕过门口散落的酒菜,踮着脚走了进来。

    从怀里捧出一个匣子,放在旁边靠墙的桌上。

    “对啊,刚好今天陆柄陆大人和皇上一起吃年夜饭,两人说话间不知道怎么就谈起你来了。

    皇上记着你用了六天跑了两千多里地,去报喜的功劳呢,所以今儿个特别降下恩旨,让你不用在这康陵呆着了,去孝陵奉香去吧。”

    “奴才……奴才谢主子隆恩。”

    “对了,这里还有一些皇上送给你的礼物,我就先走了!”

    谷大用跪在地上,等广林走了之后,开心的笑了起来。

    孝陵,那才是真正活人的地方,天高皇帝远,自己也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他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望着烛光下的那个匣子,他认识啊,这是他当年去兴王府接皇上的时候,拜见时送上的礼物。

    如今皇上又把这份礼物,重新赏赐给自己了么?

    他双手抖动着,慢慢的抽开了匣子盖子,顿时瞪大了眼睛。

    匣子里赫然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孙大壮的腰带,另外一样是陈东从不离身的那柄短剑。

    ……

    “皇上,你说谷大用能不能理解我那是什么意思?”

    陆柄坐在地上,用他那柄小锉刀,仔细的替躺在椅子上的嘉靖修整着指甲。

    “明天不就知道了?”

    “不猜可就没意思了,你不是一直想教我不要用刀杀人么。”

    “你这可不是我教的……”嘉靖看了眼自己被修成月牙形的指甲,又把手伸了回去:“我喜欢弄出成平的,对了,那个孙大壮的腰带,你怎么还一直留到现在的?”

    “……”陆柄把指甲又锉成了平的:“因为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谷大用死了,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用孙大壮的腰带吊死在了大门口的歪脖子树上。

    脚下还有一片被炸碎的爆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