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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章、你们还认不认?
    面对这种局面,朱厚熜也有一个难处:若只是他自己开口反驳,那就是固执己见、刚愎自用、不得人心。

    皇帝虽自称孤家寡人,要使权力延伸出去,哪里能真的做个孤家寡人不得有人听你的话,按你的意思办事

    若是事事自己冲在前面,威严何在神秘感何在

    朱厚熜此时并没有其他的好办法,袁宗皋是不可能辩过这些人的。

    这件事,本就不是纯粹讲道理,而是争话语权。

    他知道局面已经演变到此刻后这些人灵活的底线,于是他不会令这件事陷入杨廷和的节奏里,开口就说道:“不用这样问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你们和我。你们,是太后、文武百官,包括我母妃,我王府的属官们;我,只是我。杨阁老,您该问的是我,我愿不愿意。现在也只有两种结果:我登基,继统不继嗣;我不登基,回家。”

    杨廷和顿时僵在了那里,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他没想到这个嗣君态度强硬到这种程度,竟能够无视百官的态度。

    这是真正的无视:你不赞同,我不在乎。要是让我登基,就听我的。

    何等唯我独尊

    不料朱厚熜随后却说道:“我不会因为此刻反对我的人是多还是少就改变主意,这既是因为我本心不愿继嗣,也因为,我不希望登基之后因为这个问题的支持和反对,朝臣们就此分成两派。”

    杨廷和悲愤地说道:“殿下既然有此等顾虑,何必明知只继统不继嗣必定议论纷纷,仍然执意如此”

    “很简单,生我养我者,父母也。当然了,这是大位,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我知道会有争论。但这次本来就是特例,这件事情争论起来原本就会各有各的道理。争执不休,于国何益”

    “既然如此,殿下更该以大局为重……”杨廷和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眼里泛着泪光阐述只继统不继嗣会有多少危害。

    朱厚熜皱起了眉。

    一开始还对杨廷和等人的强势有所感慨,但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们态度虽然明明不赞同却仍旧就能采取苦口相劝的方式。

    朱厚熜对这么多朝代以来已经根深蒂固的皇权威严有了新的体悟。

    “……殿下,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新君纵以多年储君继大位,尚需大赦天下以收民心、论功行赏以安臣下,何况当此殊例继嗣再继统,实乃正途。奈何殿下解遗诏、上谢笺,另辟蹊径,在臣看来,便是舍近谋远!”

    杨廷和说到这里之后期待地看向了他,朱厚熜却笑了起来,这多少算是讲利弊的成人模式。

    说白了,继嗣又继统是消除隐患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对国家稳定作用明显。至于弊端,无非他朱厚熜一个人扛着:只认大位不认亲生父母的名声,初出茅庐就被重重顾虑束缚着保守而为的基调,承认内阁重臣所提方略更加高明形成的惯例……

    他好奇地开口:“好,就当做是我在故意曲解遗诏!就当做是我制造了这个问题!对于已经存在的问题,你们拿出来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我退让没错,对国家来说,这是最轻松的,逸而有终嘛,问题迎刃而解。但是,问题真出在我无事生非上责任都甩给我了”

    杨廷和脸色一变。

    朱厚熜没等他开口又继续说:“皇伯驾崩前没有让我继嗣,皇兄大行前没有让我继嗣。我先是世子,然后是亲王,有哪一时哪一刻,我的身份是孝庙嗣子”

    “你们选立我之前没问我的意见,没有继嗣旨意直接就拟了一道让我登基的遗诏,遗诏里又把我兴献王长子的身份写得清清楚楚!到了这里我把问题提出来了,你们又只希望我改变想法,装作上面这些流程上的、表述上的问题通通不存在!”

    “昨天、今天,你们说了这么多。有哪一个,哪一次,诚心诚意地说这件事没办好,办错了!只顾着劝谏我,可有一人低头,认错”朱厚熜看了毛澄,看了梁储,更看了杨廷和,“我大明如此多的难处,如此多的隐患,君心常忧!但朝臣们就一直想着以最省心、最没风险的方式勉强涂抹,装作若无其事、天下太平吗”

    这话一问出口,杨廷和脸色陡变。

    崔元一直默默旁观。

    以徐光祚和张鹤龄的水平,也许只能一直尽力跟着,思考嗣君与杨廷和言辞所表达的意思。

    但崔元深知,两人的这第一次见面将会决定接下来数年甚至新君这一朝的基调。

    杨廷和的苦口婆心还有嗣君已经到达城门之外的事实,都证明了一点:嗣君不可废,登基是必然的。

    因为他是君,所以杨廷和只能劝。

    杨廷和想拿百官态度来劝,嗣君根本不接招:这件事,你们不支持也得办。

    他在要话语权。

    低头,是真正的臣服。

    认错,哪里还有说话的资格

    哪怕继嗣再继统确实对国家来说是更稳妥的办法,但裱糊匠的指责可太诛心了。

    这句话之后的杀机之重,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崔元觉得话并没有说透,说透了太可怕。

    这件事,问题的源头究竟在哪里真是嗣君的曲意解读吗

    不,是继嗣流程的缺失、遗诏的表述、从奉迎到入宫礼仪的制定。

    孝庙驾崩之时,嗣君尚未出生;正德皇帝驾崩之时,嗣君仍是宗室有册的亲王世子;遗诏到时,他是袭了兴献王爵的亲王;到了良乡看到入宫仪注前,他是嗣君。

    但突然多了一个皇太子的身份,没有经过继嗣的手续,没有册封!

    为什么之前没有多少人觉得不对

    知道消息的只有内阁大臣、奉迎团诸人;为保过渡平安,颁行天下的只有一道遗诏。

    百官、百姓,哪里知道嗣君是不是已经在礼部、宗人府那边走完了程序,哪里知道他是不是皇太子的身份

    此时此刻,这番重大的争论不是一直被控制着,只有少数人知道吗

    那么问题来了,现在是嗣君问话:明明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视而不见为什么没人认错为什么只拿得出让嗣君屈从的解决办法

    诛心一点:这到底只是内阁因为事发突然无心犯下的一个错,还是从头到尾都刻意而为

    就算拟遗诏时仓促没想周全,奉迎团一路前去安陆又回到了京城的三十多天里,还是没有人想到流程上有不妥吗

    再尖锐一点:此刻面对嗣君问话,内阁不承认错误的后果可太严重了。浅一点,是无能失职错上加错,坐实了裱糊匠的名声;深一点,那是处心积虑、图谋不轨。

    顺带着,杨廷和那番说辞都没用了。

    君是君,臣是臣。君心有忧,臣下不能解,要臣何用

    因为继统不继嗣可能会造成的那些危害和隐患,不正是内阁犯下这么多错误之后应该弥补解决的吗责任怎么能推给嗣君

    就在崔元想着这些的时候,杨廷和已经再次带头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着说道:“臣老迈昏聩,愧对大行皇帝遗谕重托。臣等虽未先请懿旨,然入宫先居于文华殿,正是为了完成继嗣之仪……”

    朱厚熜却打断了他:“晚了。我既已到了这里,自该以嗣君身份堂堂正正入宫登基。杨阁老问诸人谁赞成,我却不用问谁反对。我只问一句:皇兄遗谕,太后与阁臣审处大事。如今阁臣都在,我以兴献王长子身份入京继位,你们拟的遗诏,你们还认不认”

    四个内阁大臣都跪在地上,杨廷和抬头满眼是泪:“殿下,继统不继嗣,祸患无穷啊!殿下何故一意孤行臣等纵有过错,殿下想要如何责罚都行,但百姓何辜殿下当真要眼看大明祸起萧墙,国力大损生灵涂炭,置大明社稷江山于不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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