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拿着《天魔极乐》的手陡然攥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毕现,用力之大,可见他此时内心极不平静。
他缓缓坐到蒲团之上,脸上阴沉地如同滴出水来。自从上次和轮回之主打赌赢了一次后,已久不闻轮回的消息,本以为与他们的恩怨可以告一段落,有些喘息之机。不想自己到了藏地边陲,对方却依旧像一团笼罩在头顶的乌云,挥之不去。
王一初时还在困惑,是怎么一门绝学,可以令索南这样一位佛门高修禅心崩坏,坠入魔道,如今看到这《天魔极乐》之中深藏的水火二法,他心下立时豁然开朗。
水火相济,心肾相交。龙虎交媾,调铅炼汞。
通了,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易筋洗髓功》共有七种神意,单拿其中任何一种出来,都是一门旷古烁今的绝学。只水火之道却又有些不同,因为它们同样也是阴阳合和之道。
譬如内丹术中有云:青龙驾火游莲池,白虎兴波出洞房。这虽是大道,若修为不足,禅心不固,二者同修,却最易激发情欲,凶险万分。
索南是佛门巨擘,密宗高修,禅心修为自不多说,对于阴阳调和之道必然也有自己的见解。若说一门普通功法,就能诱他入魔,王一打死也不信。
如今看来,只有《易筋洗髓功》这门通天彻地的魔功,才有这种能力。有心人故意将水火二法提炼出来,换上《天魔极乐》的头脸,正是要算计索南。
王一大胆猜测,索南绝对已经领悟到了功法之中的神意,只是面对这种上古神意,没能抱元守一,心神失守,被内魔所趁,造成阴阳不谐,孤阳独亢,才要靠女子元阴来灭火。
而他正是在水火神意的影响之下,思想渐渐偏激,才会生出天大地大,唯我最大,明空藏不堪一击的错觉。
对于《易筋洗髓功》这门武功,王一自是又爱又恨。初时由它入道,脱胎换骨,方才有了今日的成就,算得上是自己的入道之基。
可当王一知道这门武功是别有用心之徒诱他修炼之后,便很少再提及这门武功了。到现在他还有四种神意没有慑服,随时都会变成定时炸弹。如果有的选,他宁愿没有学过这门功法。若能换一门正道武功入门,就算没有现在这种实力,也好过被算计时的提心吊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这门功夫在阴差阳错之下竟已经修至圆满,甚至成了他一身武学的根基,二者早就不分彼此。甩不脱,那就只有面对!
以王一的境界若抛开俗世,早就可以做一位在世真仙,逍遥自在。可他现在却不放过任何与轮回有关的消息。所做一切,初时只是受鹰王所托。现在,那就是挣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
只是如今自身实力还是不足,光是渡过魔劫,都有些疲于应对,更遑论还有一个分身下界的轮回之主,在一旁虎视眈眈。
想到这里,王一心头陡然沉重。如今在藏边地界出现《易筋洗髓功》的踪迹,绝不可能是巧合,幕后黑手既然敢算计索南,布局绝不止这么简单。特别是自己解决掉了索南,更不知对方会有怎样的后手。
疑云重重,自己这藏边之行,只怕又要多出许多变数了。
扎昆站在一旁,看到王一脸色变幻,沉吟不语,不由暗道,这门武功难道和对方有什么渊源?
别是师兄偷学了人家师门的功夫吧!这可是武林大忌!想到此处,扎昆心中也是咯噔一跳,连忙偷偷去瞧王一的脸色。
这边心思乱转之时,王一却开口说话了,只听他语气无比沉重道:“扎昆大师,关于这门功夫,你还知道更多细节吗?”
扎昆摇了摇头,说道:“不瞒王大侠,师兄当年转修三教之时,我便与他不和。之后更被架彻底空,极少再理寺中事物。这么多年,他对我防备颇深,更遑论是《天魔极乐》这种私密之物。”
王一深吸一口气,不觉对方话中有假,只觉得线索就这么断,略微有些不甘。
扎昆见他眉头紧张的模样,认真思索片刻,蓦地,他眼中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王大侠,刚才我仔细回想,似有一个发现,只不知和这么功夫有没有关系。”
王一精神一振,道:“大师请说!”
扎昆沉吟几秒,缓缓说道:“我不知这门功法的来历,但师兄自重启肉莲修行之后,却和一个陌生人走的很近。”
“哦?仔细说说!”
扎昆点点头,继续说道:“当年师兄偷习肉莲法门,被明空藏知晓,狠狠惩戒过他一次,后来明空藏更以藏边活佛的身份下令,彻底废除肉莲修行。”
“但自从明空藏宣布闭关开始,我发现师兄竟又开始了肉莲修行,并且比以往更加疯狂。起初我也想直言劝诫,可这些事他做的极隐秘。我没有证据,先不说对方会不会听进去,更怕对方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所以便想搜集一些证据后,送到金顶寺求明空藏出山。”
他苦笑一声,无奈叹道:“只是没想到我还没开始行动,藏边就传遍了明空藏的死讯。计划只得无奈搁置下来。”
“但在我苦寻证据那段时间。我发现,每次有人深夜来给师兄奉献肉莲时,必会有一个陌生人在师兄身边!”
王一神色一动,怎道:“谁?”
扎昆摇了摇头:“此人我不知来历,由于不敢靠的太近,只能远远观瞧。那人身形高瘦,气质阴森,估计是一门精神修为极高的高手。”
“何以见得?”
扎昆解释道:“当初我曾故意打草惊蛇,试图用气机感应对方。但他却能轻易避开不说,后续竟使我再难察觉。我功夫只在末流,但若说如此轻易避开小僧的窥探,绝非一般人能够办到。”
“而且……”扎昆沉吟一阵,忽道:“这人长相极有特点。”
王一有些好奇:“怎么个特点法?”
扎昆想了想,说道:“此时脸长如马,眼细如针,要说我平生所见长相最怪之人里,他能排到前三。”
王一心中一凛,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心头——马荣!
咔嚓!
王一脑海里像是闪过一道霹雳,浓浓疑云终被撕开一角。他腾地站起身来,脸色凝重,在房间里面来回踱步。
扎昆被惊了一下,止住话头,静静看着他。半晌,王一停下身子,转头说道:“此人我知道是谁了。”
看着扎昆好奇的眼神,王一说道:“此人曾是中原南鹰王的师侄,后来弑师叛门。半路投在明空藏座下。我此来藏边本打算顺手把他除了。如今听你这么一说,只怕明空藏陨落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藏边,和他脱不开关系。若是这门功法也是他传授给索南的话,那这人就有些说法了。”
扎昆动了动嘴巴,欲言又止,王一看出他情绪,沉声道:“至于功法背后的隐情,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它牵扯到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若是一个不慎,整个藏边都会陷入万劫不复。”
扎昆心中一凛,就听王一道:“看来我还是要先去找到金顶山的人再说,不然迟了,不知又要出些什么状况!”
扎昆合十鞠躬,道:“既然王大侠心中已有计较,那小僧也不多问了。此去拉古喀尔台路途虽不远,却并没有直达的汽车,最近的汽车站要在……”
王一挥了挥手:“区区六七十公里,走的慢,两三日也就足够了,坐车大可不必!”
“如此也行!藏边人文风貌大异中原,王大侠也可趁机好好欣赏。”扎昆点点头,笑道:“那我要膳房准备好这几日的口粮,默朗钦莫要在一周之后才会召开,赶到那边绰绰有余,王大侠甚至还可以打听下各寺的情报。”
王一微微颔首,轻声道:“那就多谢大师了!”
“不敢不敢!”
大约两个小时后,王一拍了拍满背包的牦牛肉干和青稞饼,满意地点点头,对着扎昆道了一声谢。
“大师,我便先走一步了,等你安排好寺中事宜,咱们拉古喀尔台再见!”
扎昆合十一礼,缓声道:“小僧祝王大侠一路顺风。”
王一抱拳:“保重!”说罢,迈开大步,只几分钟,就见不到人影。
扎昆望着王一消失的方向,目光悠悠,心下怅然,只觉得再给自己五十年,也做不到对方这般任侠潇洒,一想到寺中事物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心中更是升起一股烦闷。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突然响起阵阵警笛声。扎昆循声望去,只见远方扬起一阵烟尘。m.166xs.cc
警车在寺门口缓缓停下,扎昆眼神一凝,只见一名身穿黑色西服,体态臃肿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后面还跟着两名警察。
扎昆见到这人,立马迎了上去,合十敬礼道:“原来是高干事来了。”
此人正是藏区宗教事务管理所的干事,分管花教这一片区,是拜古禅寺官面上的上级。
中年人态度有些傲慢,脸上透着些许不快,开口便问道:“扎昆上师,索南上师是不是死了?”
扎昆脸色一变,还没开口,那一丝迟疑却被中年人敏锐的捕捉到了,于是脸色凝重地说了一句:“你别告诉我索南真死了!”
扎昆身子一僵,鞠了一躬,略含深意地问道:“高干事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高干事听他并不否认,当即脸色大变,大声道:“胡闹!”
“小僧不懂高干事什么意思?”
“索南是不是你杀的?”不待对方辩解,高干事便有些气急败坏道:“你们搞内斗,能不能注意点影响,索南可是官方备案的活佛,你这样做,是在破坏宗教信仰和民族团结。”
见到对方给自己扣了个大帽子,扎昆脸色也有些不虞,沉声道:“事情并不像高干事想的那样,师兄昨晚却是圆寂了,只不过是因为误入歧途,忏悔己过,自杀而亡。跟小僧没有关系,内斗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高干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说话:“你还狡辩,昨晚有人给总局递了举报信,里面说的十分详尽。信里还人你们拜古禅寺和最近的女游客失踪案有关,现在是上头已经下了命令,我和我后面两位同志要入寺调查!”
扎昆脸色剧变,面露迟疑:“这……”
正迟疑着,两名警察已经走上前来,看到他们腰间的配枪,扎昆阴沉着脸,瓮声说了一句:“请!”
…………
拉古喀尔台在库市的西北角,作为藏边佛门千年论道之地。它不仅是一个历史遗迹,更是一种文化载体,与拉市的布达拉宫并称为高原两大明珠。得益于拉古喀尔台的名气,库市的旅游业相当发达,在整个藏边也只仅次于拉市。
王一停停走走,还期待在路上就能和金顶寺的人碰上,没想到走了三天,一个人都没看到。后来为了不绕路,开始走一些荒原野路,今天终于到了库市境内。
因为默朗钦莫即将召开的缘故,作为二十年一遇的大盛事,城内已经开始布置起来,就连抖音上面都在疯狂推送,着实让那些旅游博主恰了很大一波流量。
而随着各地游客不断涌入,王一一进市区立刻就感受到不一样的繁华景象。他举目望去,沿路各家店铺都挂满了红黄白各色经幡,更有各色信众和喇嘛在街上穿行。
此时天时尚早,王一去镇上华夏银行取了一些钱备用,便开始寻摸着找一家烤肉店开开荤。他这一路吃了太多干粮,肚里着实有些寡淡。
找了半天,终于寻到一家口味位置俱佳的店子。这藏边地广人稀,建筑物也建的松散,他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居然可以欣赏到市内小半处的风景。
喝了一碗店家上的酥油香茶,王一整个身心都暖了起来。又见人人桌上都有奶酒,想着必是特色,便也点了一壶,就着烤肉,一口酒,一口肉好不惬意。
店内这时人也不多,他正想跟店家打听一下拉古喀尔台的情况,忽听楼下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低头望去,却见十多个黄衣喇嘛,转着经轮,从店门口鱼贯而入,惹得周边游客好奇观看,指指点点。
王一眼里却又与常人所见不同,这几个喇嘛人高马大不说,更是脚步沉稳,足不出声,而且太阳穴高高鼓起,眼中湛然有神,必身怀极高的轻功与内功修为。
王一心道,一场辩经竟出动这么多高手,也不知是哪家的法脉?
他身形高大,气质不俗,坐在窗边极为惹眼。王一没有刻意遮掩,只装作若无其事,默默喝了一轮。忽见一个下巴有肉、面盘宽宽的胖喇嘛朝他望来,他心中一动,便也回望过去,两人视线一碰,旋即分开。
王一微微皱眉,这人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一位黑脸喇嘛似乎察觉到什么,轻轻碰了碰胖喇嘛,说道:“巴伦师兄,你在看什么?”
胖喇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个瘦高喇嘛突然出声道:“巴伦师兄估计是太开心了吧。呵呵……师父只是略施小计,就将花教剔除在默朗钦莫之外。这次共推活佛,看来师父已经十拿九稳了。”
他声音说的极小,只有同桌之人才能听清,却没人注意到,王一耳朵动了动。
而王一则眯着眼,将杯中香醇的奶酒抿完,“哐”的一声,酒杯已经轻轻搁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