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土最深处,太阴天洞之中。
虽然三丰遗念已然离去,“太**帝北阴天君”这尊位业也不复存在,但王景并未修改此地名讳,依旧以前者定下的太阴天洞之名称呼此间。
太虚杳冥,烟雾蒙郁。
王景立身洞中殿宇之上,周围灰雾萦绕,凝聚出种种异象,罗酆九幽、泉曲河源、社令里域等诸般地狱景色纷纷涌现,如走马灯般流转不停。
道人跣足披发,手中空青羽枝正搭在生死簿上,对于身外众多异象熟视无睹,心神尽数沉浸于冥书之中。
书中天地。
火龙真人显露龙相,身子卷动,霎时间山河崩裂,群峰塌落峡谷,平地顿起丘陵,一道龙卷接天连地,肆虐乾坤,向着王景轰鸣而下。
王景一剑挥出,如若一层澹薄云气向着龙卷飘去,看似弱小的雨丝风絮,却压过了铺天盖地的风暴。
俄而天地一清,星月满白,满目疮痍的江河散成青烟,火龙真人变回人身,立身虚无之中,对王景点头赞许道:
“有此一剑,足以说明汝对生死簿的掌握,已是登堂入室了。”
王景那一剑状似寻常,实则是他在天真状态下窥破了龙卷的薄弱处后斩出的一剑,炼剑成丝,以无厚而入有间,遂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悠然自若。
火龙真人当年也曾执掌生死簿,体悟过天真之境,自然看穿了王景这一剑的奥秘。
“还要多谢真人不吝赐教。”
王景闻言不曾自满,而是对着火龙真人稽首一礼,郑重开口。
他虽然从三丰遗念那里得到了生死簿,但还未通过火龙真人的考验,自然也不曾真正得到生死簿的认主,也只有在太阴天洞内才能藉此进入到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而这段时间来,他一直在与火龙真人斗法,以此熟悉“东华元景日耀帝君”这一生死簿拟造而出的天真位业。
“汝若是通过考验,便是吾隐仙一脉第七代传人,教导些许斗战之事,也是情理之中。”火龙真人摆手,“毕竟汝与本尊功行相差仿佛,吾也没什么好指点的,只有这些拿得出手了。”
王景毕竟是半路出家,不似张三丰那般自幼得火龙真人指点,因以成道。一些对初入道弟子很是珍贵的事物,对于道人而言并不足以让他侧目。
火龙真人自忖此身也只是一道遗念,除了一身斗战本领外别无所长,也只能在这方面对王景有所助益了。
后者成就陆地神仙未久,正该有人来帮他熟悉一番。
“如今汝在斗战一途上大有进益,吾也该兑现承诺,带汝去进行最终一步了。”
火龙真人话锋一转,对王景道。
后者上次以元神照影炼化生死簿时,火龙真人曾以他非是真身来此为由,拒绝带王景前去进行得到生死簿认可的真正试炼,而是只考验了道人的斗战之能。
眼下王景真身赶赴冥土,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火龙真人以指作剑,背后子母剑陡然出鞘,两道柔和剑光在空中互相追逐,周遭天地翻转,原本写意山水般的景色远去不见,只得一方玉台展露出来。
“这里便是得到生死簿认可的最后一步所在。”火龙真人看向王景,意味深长道,“魂登孽镜现原形。”
“孽镜?”王景早已将此间景色尽收眼底,如今闻弦歌而知雅意,“便是在那座镜台前映照己身?”
玉台之上,一面九寸古镜悬在空中,面东而立,分形变化,达知方来,运转天地玄机。
镜面之中空茫一片,不曾映照出任何事物。
“不错,”火龙真人颔首道,“此镜虽名孽镜,却非俗世话本戏剧中所谓的阎罗宝镜,而是一桩重器,专为挑选生死簿历代执掌者所设,悬镜不染,清虚无为,万品无滞。
“镜前走一遭,便可观照自身根性本来。”
“莫非是文始真人的手笔?”王景若有所思,火龙真人对孽镜的描述,和关尹子的贵清之道很是相似,思及隐仙派的传承法嗣,似乎确实有几分可能。
其动若水,其静若镜,芴乎若亡,寂乎若清。
除去隐仙派外,文始真人亦有其他传承流存下来如楼观派、少阳派等,其中楼观派的法主便世代以“水镜先生”为名,交感“济世开化天尊”、“玉清上相都仙法主”等位业。
众生心者,如水如镜。
镜若有垢,色像不现;诸识缘动,譬如波浪。
心若有垢,法身不现;外境界风,漂浪不断。
“汝所料无错,这面孽镜正是文始祖师的手笔。”火龙真人肯定了王景的猜测,“只有通过镜光照耀者,才能顺利接掌生死簿。”
说着,火龙真人身子一晃,又是一个火龙真人从中走出,踏上玉台,向着孽镜走去。
“孽镜有灵,必须以真身来此接受考验,如若不然……”
火龙真人话音未落,一道镜光落下,那道元神照影顿时破灭,扭曲成青烟消散不见。
“……便是如此下场。”
“我明白了。”王景见状颔首,火龙真人好歹是前古修者,功行底蕴深厚,纵然只是一道元神照影,也不是寻常真人能轻易拿捏的,却在那道镜光前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我心中尚有一问,不知通过考验的标准是什么?”王景问火龙真人道,“既以孽镜为名,难不成是要观照自身业力,唯有恶业清净者才能通过?”
“孽镜虽有此效,但这并非执掌生死簿的考验,”出乎王景意料,火龙真人竟然摇了摇头,“孽镜台前无好人,若真以恶业大小评判,别人不说,吾便不可能得到镜灵认可,执掌生死簿。”
火龙真人语带感慨,似是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孽镜所照,乃是吾等的一颗公心。”
“公心?”
“不错,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儒家云修齐治平,释教说普度众生,而我道门亦有类似言论,”火龙真人抚须道,“昔黄帝之治天下,调日月之行、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明上下,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
“生死簿乃天真位业所化,更关系到两天安危,若是执掌它的人私心大于公心,事事以己利为先,将自身得失放在天下苍生之前,又如何能担负起这份责任?”
文始真人设孽镜于此,正是为了考验历代传承者的公私之心,若是私心大于公心者,一概刷落,永不录用。
“如何,汝可敢往孽镜台上走一遭?”火龙真人含笑看向王景,“昔年君实在台上的表现,吾也是记忆犹新,他的公私之心乃是七比三,已经很不错了。”
孽镜的考验,并不是教人完全摒弃私心,一般而言,只要公心与私心之比大于五五,便算是通过考验了。
而火龙真人执意要王景来此接受考验,其实还另有一重因由。
“公私之心吗?倒是有趣。”
道人闻言轻吸口气,旋即一步跨出,来到孽镜台上,正对悬镜。
下一瞬,镜面上便腾起万千瑞气毫光,似能与日月争辉。
火龙真人凝神看去,隐约可见一株神木参天而立,浴日披火,如众星捧月般被重重帘幕水涡般的幽深虚影所环绕。
那些幽深虚影上,无一例外地散发着飘渺超然、遗世独立的气机,就像身处另一方天地。
火龙真人眼眸顿时紧缩,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物:
“那些都是……宇宙?
“一方方不同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