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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9 跌落神坛
    姚翼看向解氏主仆:“敢问解夫人可有想要解释的”

    那仆妇心中暗恼,那些玄策军竟将此等小事也看在眼中!

    那时楼中分明什么事都还不曾发生,他们无缘无故的,怎连她们的轿夫何时离开过、手中有灯无灯都要盯着

    解氏面色肃冷倨傲:“我自入楼中起,便未曾离开过,轿夫去了何处做了什么我岂会知晓,不知姚廷尉想听我解释什么”

    姚翼并不与她做口舌之争:“既解夫人不知,那便只能让那名轿夫上来回话,以免生出误会,叫人误解了解夫人。”

    解氏在心中冷笑出声:“姚廷尉请便。”

    而得了崔璟点头,一名玄策军快步下楼,很快将那轿夫带了上来。

    轿夫心中直打鼓,进了楼中在姚翼等人的注视下颇觉手足无措,频频看向解夫人和那仆妇。

    然解夫人并不看他。

    “本官问你,此前解夫人身边这位仆妇下楼返回轿中取茶之事,你可知晓”

    听得这声“本官”,那轿夫吓得小腿肚子直颤,又下意识地看向那仆妇:“巧嬷嬷,怎……怎么了这是”

    姚翼眉头一皱,声音高了两分:“本官问你话,你反问旁人作甚”

    轿夫闻声吓得脸色一白,立马跪了下去。

    虽同是解夫人的人,但和巧嬷嬷相比,他不过是个卖苦力的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轿夫而已,胆子和身份一样都是不值一提的。

    那仆妇厉声道:“姚廷尉如何问,你如实答便是了!”

    跪在那里的轿夫脸色变了又变,他虽胆子小,但脑子还是有的,此刻飞快地想了一圈,点头道:“是……巧嬷嬷是曾下楼取过茶。”

    姚翼:“那她取茶之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说……”轿夫舌头打了个结:“交代了小人几个守好轿子!”

    “既如此,那你为何在她上楼之后,独自离开”

    轿夫脸色一变,只能道:“我,我去小解了!”

    “那为何去时手中提灯,回来时手中的灯却不见了”

    轿夫脑门上的汗水猛地有冷意沁出。

    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他脑海中响起巧嬷嬷低声交待他的那句话——将此盏灯挂去丰谷巷,不要与人说话,不要停留,速去速回,事后有人问你,便说去小解了。

    他只知道这些!

    他虽觉这吩咐有点古怪,但他一个轿夫只能照办,自也不敢多问什么缘由。

    可现下忽然被带上来问话……

    男人悄悄抬眼,惊魂不定地看着楼中众人无不严肃以待的面孔……看这架势,该不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见他不答话,姚翼冷声问:“那盏灯是否被你留在了丰谷巷”

    轿夫脑中“轰”地一声响,下意识地道:“不……我没去过什么丰谷巷!”

    巧嬷嬷本就不让他乱说,越是出事,想来是越不能认了!

    姚翼:“那灯在何处”

    “灯……”轿夫颤声道:“小解罢提裤子时,灯不小心掉在了尿窝里……便没再捡了!”

    有女眷听得轻皱眉。

    姚翼却又问:“是在何处小解的”

    “就在后街尾……那棵老柳树下!”轿夫这次答得没有犹豫,“大人若不信,可叫人去看看!只是那灯笼……多半已经叫风给刮走了!”

    姚翼思索了一瞬。

    且不提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余,真有尿痕也干了,单说既是声称在后街处,就是真看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从丰谷巷回来的路上小解也是正常的。

    这轿夫胆小归胆小,嘴倒是严的……

    此时,那被他方才派去丰谷巷查看的随从也回来了:“大人,并未在丰谷巷附近发现什么灯笼。”

    解夫人微抬眉,淡声道:“东宫近日新来了一批宫人,明日老身还要去东宫检视宫规,眼下时辰已晚,便不奉陪了。”

    她话中拿宫中来压人之意,姚翼听得分明。

    同常岁宁一样,关于这位解夫人同此事是否有关系,他心中也早有了分辨——他办了这么多案子,答案几乎是明摆着的。

    可单凭推测无法服众,还需要证据来说话,没有证据,一切都可以被对方说成“巧合”。

    若再给他些时间,他定能查出别的线索来,但对方身份在此,他当下的确没有充分的理由拘着不让人走。

    对方一旦走了,暗下必会有抹除线索之举。

    而当下最重要的线索显然是……

    姚翼下意识地看向那轿夫时,只听坐在椅中的常岁宁道:“解夫人可以走,但这名轿夫需留下。”

    就在方才,她与崔璟交换了一记眼神。

    早在她刚答应下要作画自证时,二人便曾有过一次眼神交汇。

    那时崔璟与常阔说了几句话,而后元祥便在崔璟的吩咐下离开了登泰楼。

    那时常岁宁便知道,崔璟使人去查了。

    于是,她刻意画了一幅繁杂耗时的画也好,方才冲着解氏而去的那些“顶撞”之言也罢,便也都有着拖延时间这另一重用意在。

    此时出言让轿夫留下,亦是同理。

    解氏被她这个要求激怒,冷笑问:“常娘子还要胡搅蛮缠到几时”

    “怎就是胡搅蛮缠。”常岁宁看向那轿夫:“他方才所言,谁能证明都是真的难道单凭他几句话,便可嫌疑尽除吗”

    “没错。”魏叔易走了过来,道:“除非他能自证不曾去过丰谷巷——”

    这“自证”二字让解氏脸色沉了下去:“魏侍郎乃朝廷重臣,按说当对我朝律法十分熟知才是,敢问今晚这场闹剧究竟触犯了哪条律法,究竟是出人命了,还是失窃了又要凭什么来拘下审讯老身家中奴仆”

    闹剧

    都快把人名节毁了却轻飘飘地说什么一场闹剧!

    魏妙青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那女子所谓清白有损与否,又触犯了哪条律法是出人命了,还是失窃了凭什么人人都能来审讯议论当众让常娘子自证的是解夫人,眼下轮到明摆着有同谋嫌疑的自家奴仆自证了,反倒要问凭什么了!”

    她一口气说完,自己先吃了一惊。

    这……这竟都是她说出来的

    果然今晚是沾了才气么,否则这张嘴对上这解夫人也能如此顺溜了!

    解氏听得面上笼了层寒霜,定定地看着魏妙青。

    她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郑国公的嫡女。

    或者说,她对那些凡是行为不矩却又不服管教的异类,记得都很清楚。

    她似根本不屑理会魏妙青,只冷声道:“子虚乌有之事,老身方才由着姚廷尉来审问,是给姚廷尉一个面子,也是给诸位一个交代。但该答的已然都答了,若再执意蛮缠,未免有居心叵测之嫌了!”

    她平日本就喜肃容待人,此时一张脸完全寒下来,声音也沉冷有力,便极易叫众人尤其是众女眷不敢生出半点反驳的想法。

    “解夫人是否言之过早了——”开口的是崔璟。

    他的视线越过解氏,看向了快步上了楼来的元祥。

    一直未曾说过话的明洛也看了过来,见走来的元祥,她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元祥不是自己回来的,身边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的是个小贩打扮的年轻人,小的是个**岁的男孩子。

    “就是他!他就是周老二!”那男孩子一走过来,就指着那跪在地上的周姓男人说道。

    男人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作证的!”男孩子瞪着他:“午后就见你鬼鬼祟祟的,怀里抱着只包袱怕是想要跑……我一路跟着你去了那丰谷巷,瞧见有人来挂了盏灯你就走了,便知你定干坏事去了!”

    男人也瞪着他:“你……不就跟你阿姊借了十文钱,你至于这么跟着我吗!”

    男孩子哼声道:“什么借,那是你装病骗来的,谁知你是不是不肯还钱偷偷跑了!你们叔侄都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他就捡了那盏灯在登泰楼附近等着周老二出来,直到被带人在四处探查的元祥拦了下来问话。

    此时,剑童也认出了这男孩。

    那日他跟踪周顶时,周顶从赌坊出来被这男孩撞破,冲动之下欲对男孩不利,于是他捡起石子砸醒了巷中黑狗,因此救了这男孩一命。

    没想到这孩子今日竟成证人了。

    “我不是好人,我被人收买,我也没不认呐……”周老二瘫跪在地,叹了口气。

    “这位小兄弟方才说亲眼瞧见了有人在丰谷巷挂灯”姚翼适时开口。

    男孩子连忙点头:“嗯!我一直盯着呢,看得可清楚了!”

    姚翼欣慰点头。

    小孩子精神头就是足啊,这么热的天儿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也只能是这些小孩子了。

    “那你瞧瞧那人可在楼中不在”

    男孩子一眼就看到了那轿夫,伸手指了过去:“就是他!”

    轿夫脸色一惊:“你胡说!”

    “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偷摸挂了这盏灯在巷口!”男孩子没给他狡辩的机会,对姚翼道:“他当时是挽着袖子的,我看到他手臂上有一颗大黑痦子!好像是右边!”

    天气热,做粗活的男子穿袹腹打赤膊也是常有的,但解氏规矩重,不允下人着不蔽四肢的衣物,这轿夫穿得便是长袖短打。

    此时他的衣袖是放下的,听得男孩此言,连连摇头。

    在常阔的示意下,两名仆从上前一人将其制住,一人撸起了他右边衣袖,果见有一颗醒目的黑痦子在。

    解氏身边的仆妇咬牙道:“哪里寻来的毛孩子……不知是与谁串通一气竟敢污蔑我家夫人!”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出声便惹来了一句指认——

    “就是她……找小人买的灯笼。”

    那小贩对元祥说道。

    仆妇这才认出这正是那卖灯笼的小贩,面色不禁一白。

    此等事原先虽觉不会出什么纰漏,但她还是极尽小心,不敢用自家府上的灯笼,而是在来时的路上随便买了只无甚花样的素灯来用……

    可谁知这些人竟能摸到这小贩身上去!

    仆妇脸上已冒了冷汗,嘴上仍道:“你们……你们未必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然而众人心中已有分辨。

    今日受害之人是常娘子,受害者谈何串通

    无数道目光看向了那位解夫人。

    那轿夫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老二朝他挪了挪,拿过来人的语气说道:“我说大兄弟,你也学学我,还是痛快认了吧……你想想,你就这么回去了,那还活得成吗”

    他这又哭又嚎的一晚上了,嘴也干了,劲也没了,膝盖也跪疼了,就想赶快结束。

    这感同身受略带关切的劝告让早就崩溃了的轿夫险些哭出来,最后一根弦也崩了。

    “是……是巧嬷嬷让我去挂灯笼的!其余的我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啊!方才小人撒谎也是巧嬷嬷的交待,小人是贱籍奴仆,生死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实在不敢不听呐!”

    轿夫说着,忽然扑上去抱住姚翼的腿,哭求道:“姚大人,听说您是个好官,您发发慈悲帮小人赎身脱离这火海吧!小人愿做牛做马一辈子报答您的恩德!”

    “……”姚翼沉默了一下,点了头:“本官可以帮你代赎。”

    轿夫大喜过望,连忙磕头。

    周老二听得一愣。

    他就这么一点拨……这大兄弟怎么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至此,真相如何再无异议,四下众声哗然。

    那些女眷们看向解氏的眼神也全然变了。

    解氏只觉这些颠覆的目光好似一双双手,这些以往将她高高奉起的手,此刻却即将把她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上拽扯下来。

    “以此等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来对付一个无辜小姑娘,这便是解夫人自诩的为师之道吗!”常阔怒容喝问。

    这也是众女眷们想要问的话。

    她们愤怒之余,更觉不寒而栗。

    如此有威望的一个人,一句话能捧人,也能毁人,若其空有威望而没有相匹配的道德,岂非也是她们的灾难

    “我以往并未得罪过解夫人。”常岁宁看着那脸色僵硬的解氏:“解夫人此举,倒像是受人所托。”

    解氏心头一震。

    与少女那双眼睛对视间,她十指颤颤嵌入掌心,自牙关里挤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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