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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85 我与你同去
    那诸多问责朝廷之言,源于卞春梁离开岳州之际,令麾下谋士散播出去的又一封檄文。</br>此道檄文中,揭露了朝廷大军向岳州投毒,蓄意制造瘟疫之恶举,以及射杀岳州无辜染疫百姓之事,其上字字如刀入骨,并在原有事实基础上夸大渲染,一经传开,便使得四下震动,惹起民怨声无数。</br>各方势力中的有心者,无不痛斥此事,悲呼“瘟疫虽毒,却远不及当权之心也”——矛头直指朝廷及女帝,甚至有人明言要让天子立罪己诏,以平息此灾与民怨。</br>然天子无意罪己。</br>天子亦为此震怒,却一口否认这场瘟疫乃朝廷大军所为。她令人拟旨昭告天下,断言岳州此疫乃是卞春梁作恶多端之下,招来的天谴;</br>至于射杀患疫百姓之事,则是因为那些患疫百姓实多为卞军假扮,意图将此疫大肆传播,朝廷大军为阻断卞军阴谋,并无过错;</br>总而言之,此疫乃天罚卞军之体现,卞军残暴,招来瘟疫后又企图混淆视听,借此煽动天下人心,实在百死不足惜!</br>而待战事了结后,朝廷必会彻查所有借此事愚弄民心者,给天下人一个完整的交代。</br>历来,舆论也是一种博弈。而没有凡对手所出之言,一概悉数认下的可能,否则便等同站在原地由对手砍杀,与坐以待毙无异。</br>但实情到底如何,朝中百官,心中大多都有一笔账在。</br>此前肖旻上书禀明此事,帝王并未宣扬开,也未有明确示下,只与军中道,需以战事为重,事后再行彻查论功过——</br>一则帝王最在意的即是战事,二来,从那时起,帝王便预料过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舆论,故而并未急着有问罪之举,因为帝王一旦正面问罪,便等同主动替朝廷认下了这个“过错”,再没有转圜余地。</br>女帝从不昏聩,她无时无刻不在清醒地考量着利与弊。</br>但即便如此,眼前的局面还是超乎了女帝的预料,她想过卞春梁会借此做文章,但没想到会引起如此之大的民愤……</br>此等事,若换作从前,必不可能会在短短时日内发酵至此,也断不会有那么多声音胆敢毫不顾忌地责问朝廷——这一切皆是因为,那些人只有借机生事的野心,而没了往昔待朝廷的敬畏!</br>这个认知让女帝生出无限怒意,但她不曾表露出来分毫。</br>威严从来不能凭借发怒来增添,相反,无用的怒气只会彰显为君者的无能——当务之急,她所要做的便是剿灭卞春梁乱军,用以威慑四下那些各有居心的声音!</br>李献此计过于自作主张,固然有诸多欠妥处,但若能彻底平息卞军之乱,也不枉惹起这场风波……</br>身为君王,她从不包庇任何人,她每每只是做出最有利于王权的选择而已。</br>自决意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日起,她便早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王权的化身。</br>殿内官员也多在痛斥卞春梁颠倒黑白,煽动人心之恶行。</br>心中也自有计较的魏叔易思忖再三,终是上前一步:“圣人,臣以为,当下最紧急之事,应是设法控制瘟疫传播,以免引起更大范围的疫病和动乱。”</br>战事是帝王心中第一紧要之事,但战事如何,非是他们这些文臣能够左右,也不必他来多言。而控制瘟疫同样是目下急需解决的问题,与战事的进行并不冲突。</br>马相也出言道:“……岳州已被收复,据闻岳州城内外仍有许多患疫百姓,应尽快将他们归拢安置,统计人数,并设法救治。”</br>见左相与右相皆已开口,余下官员也纷纷附和。</br>尽快阻断传播是必须的,至于救治……固然艰难,但至少表面上是该定下这样的流程,用以彰显朝廷的态度,才能最大程度平息如今汹涌的民愤。</br>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圣册帝点了头,立即下令着手安排,并令京中医官择出百人,三日后动身赶赴岳州。</br>为表重视,又着新任礼部侍郎房廷为钦差,前往负责此事。</br>通常此类奉旨出行,若为首钦差为侍郎职,则还需另配至少一两名低位官员随行,以起到辅助并监察的作用。</br>这时,位于文官末尾处的一道年轻的青色身影站了出来自荐。</br>“御史台宋显,愿与房侍郎同往岳州,还望陛下准允!”</br>宋显官居六品侍御史,除每月的朔望朝参之外,并无资格参与每日早朝,今日他在此,是因前两日连上了数道有关岳州瘟疫的奏折,今日恰议到此事,便被传召入朝回话。</br>他忧心岳州灾疫,费心了解了诸多消息,因此他认为由自己陪同房侍郎前往更为合适。</br>宋显以状元之身入仕,又因时局使然,被以破例的方式迅速提拔到实职之上,女帝对他自然很有印象,此时见其自荐,思量片刻后,便点了头应允。</br>下朝后,御史大夫单独交待了宋显几句:“到了岳州,行事要格外留心……”</br>官场之上,说话多是点到即止。</br>宋显隐约听出这话中另有所指,但见上峰无意再细言,便也不再追问,只施礼应下。</br>但无论如何,此行他仅有一件事要做,那便是最大程度救助患疫百姓。</br>宫中医官很快定下了出京的人选,并同时在民间招募良医同往。</br>“你……你要去岳州?”</br>兴宁坊,忠勇侯府内,鸠占鹊巢已久的孙大夫,看着面前的青裙少女,因为吃惊而有些结巴地问。</br>乔玉绵点头。</br>“你……”孙大夫不由问:“家中人同意了?”</br>乔玉绵道:“我未曾告知家人。”</br>孙大夫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何故告知于我?”</br>他并不想背负国子监祭酒之女离家出走的秘密,这会让他很有压力,只怕吃睡都不安宁。</br>因此孙大夫一直渴望与人保持足够的距离感,哪怕对方是他唯一的徒儿。</br>“因为需要劳烦师父替我遮掩一二。”乔玉绵恳求道:“我如今在国子监医堂中做事,若突然不去了,父亲母亲定会怀疑……所以我与母亲道,近日遇到了一疑难杂症,需要向师父您请教,于是便向医堂告了假,谎称来兴宁坊住上一阵子。所以若之后我家中人问起,还请师傅设法替徒儿应付过去。”</br>“……”孙大夫肉眼可见地慌乱了。</br>他看起来,竟像是可以被委以如此重任的人吗?</br>“你……”孙大夫神情为难至极:“你非要去岳州吗?”</br>乔玉绵毫不迟疑地点头:“徒儿恰得了几册有关救治瘟疫的古籍,在其中颇有所得——”</br>那几册书籍甚为珍稀,乃是崔琅偷偷抄给她的。</br>“可此次瘟疫……据说是人为。”孙大夫试图劝阻道:“单是风寒之症,便有不下数十种,何况是人为瘟疫……”</br>“徒儿明白。”乔玉绵想到听到的那些有关岳州瘟疫的惨状,道:“此行想必也不缺良医,但徒儿想尽自己所能一试,哪怕只是帮着煮一碗药也是好的。”</br>乔玉绵眼神请求地道:“师父,徒儿实在没有旁的办法了,还请师父帮徒儿这一次。”</br>孙大夫开始抠手指。</br>帮着撒谎,应对乔家人……他当真做得来吗?</br>他道:“只怕力有未逮,数日间便会败露……”</br>乔玉绵很好说话:“哪怕拖延四五日应也足够了。”</br>孙大夫迟疑一瞬后,神情却更加慌张了——等等,败露之后才是最可怕的吧?到时他要如何解释?乔家人会以何等眼神看着他?</br>想到那场面,孙大夫迅速惊出了一身汗,恨不能闭上眼睛原地入殓,当一具不问世事的尸体。</br>乔玉绵将他慌张到极致下的沉默当作了默许,笑着一礼:“有劳师父了。”</br>这时小秋寻来:“女郎,行李都准备妥当了。”</br>乔玉绵遂向师父辞别。</br>“……等等!”</br>乔玉绵刚走了数步,身后忽然传来孙大夫的声音。</br>乔玉绵愕然回头,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师父这样大声。</br>“我……”孙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我与你同去岳州!”</br>只要想到乔家人随时会寻来,他便觉得双脚似踩在烧红的烙铁之上……这忠勇侯府,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br>乔玉绵吃惊地看着自家师父:“师父要去岳州?”</br>孙大夫点头,比起应付人,救人简单多了。</br>见他神态,乔玉绵隐约明白了过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刚想着能否弥补,只听那道声音说:“我曾…参与救治过一场瘟疫……十多年前,蜀中大旱那次。”</br>此次听闻岳州之事,他心中也是有些动摇的,只是未能下定决心。</br>乔玉绵大喜过望。</br>孙大夫:“但是路上,以及到了岳州之后……”</br>“一切交给徒儿。”乔玉绵立时道:“师父不必开口与人说话。”</br>孙大夫松口气,点点头,转身收拾包袱去了。</br>……</br>潭州外,李献在此扎营十日,迟迟未能再行动兵。</br>自那一战后,因一路疾驰作战,再加上被卞军过了病气,他的士兵竟也陆续病倒了大半,虽因一直服用预防汤药,而算不上十分严重,轻易要不了命,但短时间内却也无法继续作战。</br>后方的肖旻及所率数万大军,大半也已病倒,或因与那些患疫卞军近身厮杀太久,他们病得更重一些,就连肖旻也数日高热不退。</br>加上天气炎热,不利于人体散热,许多士兵本身也不适宜江南西部闷热的气候,部分有伤在身的士兵,数症并发之下,病死的也有近千人。</br>李献即便心急恼火,一时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让军中继续休整养病。</br>于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潭州城中因为卞军的停留,又有了瘟疫蔓延的迹象,卞春梁为此很是焦头烂额。</br>双方在此对峙间,李献也听到了卞春梁那些煽动人心的檄文说辞,以及各方问罪之言。</br>李献对此甚是嗤之以鼻,在史书上翻一翻,投毒作战也并不稀奇,屠城者也比比皆是,那些人满口仁义道德,不过是各有目的。</br>但天子的否认,让他意识到,此事还需慎重,不可再继续扩大影响,否则便是送到他人手中的把柄。</br>李献抿了抿唇,他可以不在意外人看法,但他不能与姨母的期望背道而驰。</br>在姨母面前,功大于过,怎样都好说。而若过大于功,却是不好交代……</br>实则,他起初只想借此对付卞春梁,待收回岳州后,一把火将岳州城中的瘟疫烧个干净即可……却没想到卞春梁反将那些患疫百姓和士兵驱逐出城,害得那些人如今四处逃窜惹祸。</br>逃在外面的人越多,瘟疫便越难控制,而活着人越少,麻烦自然也就更加可控……</br>李献转头问向身侧副将:“可知肖旻将那些患疫的百姓安置在何处?”</br>此前卞春梁几番驱逐那些患疫百姓出岳州城,他令人悉数射杀,但之后肖旻不顾他的命令,强行带走了部分带病百姓,将他们统一安置。</br>肖旻让人给粮给药,但每天依旧不停地有人死去。</br>即便如此,肖旻仍人令人四处寻找患疫百姓,将他们带去安置之处。</br>想到这里,李献在心中嗤笑,总有些愚蠢之人,做了些无用事,便当自己是救世主了。</br>那名副将答道:“听说是在岳州最北面的几座村子里。”</br>那几座村子早就被卞军洗劫一空,几乎无人居住,肖旻另让人搭了简便的棚屋,拿来安置那些患疫百姓。</br>李献抬眉道:“肖将军人手不足,多派些人去帮忙一起寻人。”</br>“并适当放出消息,便道朝廷派来的医官可以医治疫病,借此将那些东躲西藏的百姓引出来之后,将他们一并带去那几座村子里——”李献尾音微缓而长地道:“好好地安置他们。”</br>那名副将会意,领命而去。</br>那些在外的百姓也多少听说了肖将军安置百姓,给药给粮之事,此番又闻听朝廷有办法医治他们,就此再无犹豫,大多不再躲藏,满怀希望地跟去了安置之处。</br>短短数日间,几座村子里,安置下来的百姓已从原先的数千人,增加到近万人之多。</br>这一日,几名士兵沿着安置百姓的棚屋后方铺了柴,在上面淋下了火油。</br>一个满脸脏污,六七岁的小童瞧见,好奇地问:“军爷,是要烧火吗?”</br>说着,殷勤地上前两步:“我帮你们搬柴吧!”</br>明天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