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昏暗的岩窟中,凯文挂断通讯,抬头看向三步远的少女。
少女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望着凯文的眼神满是忌惮。
我有名字,我不叫喂。
听到凯文那冷漠又平静的称呼,少女并没有逆来顺受的打算。
但是,你也从来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少女歪了歪头,不出意外的话似乎确实如此。
眼前男人的态度有些奇怪,算不上盛气凌人,但若说他目中无人,倒也不算错。
若是换了别的师姐在此,少不了要和他再打一场,以期一雪前耻,但少女与别人不一样,既不会被对方的态度所激怒,更不想做无谓的战斗。
反正她确实打不过对方。那个男子单论剑形自然不是她的对手,但此人内力浑然一体,打着打着,她莫名其妙就败了,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她先前只在那个叫米凯尔的男人身上感受过。
不过,刚才这个人说的好像也确实是实话——她确实一直没有报上名号,按照江湖规矩来说,这多少有些不礼貌。
但没有关系,现在补上也不算晚:
我叫凌霜,凌霜触雪毛体枯的凌,凌霜触雪毛体枯的霜。
念完颇有些死气沉沉的介绍台词,似乎是觉得少了什么,她飞速眨了眨眼,抢在凯文开口前补充道:
太虚山赤鸢仙人座下六徒——程凌霜,请赐教。
呵!
凯文冷笑了一声,他将手中那把几乎纯粹由火焰拼凑成的大剑插在脚边,向前迈了两步,距离凌霜不过迟尺之遥。
给我?
哈?
凌霜抬起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男人,又低下头看了看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一时间有些无语,直到对方将话语补完:
把你的剑,给我。
不给!
凌霜翻了个白眼,后退半步,将师父亲手交予她的轩辕剑抱在了怀里。
轩辕剑厚重无锋,只有在领悟剑意之后才能顺应人心做出变化,尚未领悟剑意的少女紧紧抱着怀中的剑,却也不用担心伤到自己。
比起这个,她更害怕失去这把兵刃,自然不是因为轩辕剑乃是真正的上古神兵削铁如泥这种俗不可耐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这是师父亲手赠予她的东西。
先前她也曾有过一把,可惜在昨日的战斗中破碎了——说起来也是神奇,如果不是想到这一茬,她自己也很难相信,那决定今后数十年命运的一刻居然就发生在昨天。
而她现在手中的这把轩辕剑还具有更加特殊的意义,尽管看上去与其它的轩辕剑并无不同,或许本也没什么不同,但这把是师父自己一直亲手持握的佩剑。她爱惜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随便给陌生人看?
哪怕这意味着可能会激怒对方。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她托大,真要打起来的话,她确实打不赢眼前的男人,但凭借太虚剑气,躲闪逃跑还是能做到的。
况且,先前双方虽然只是试探性交手,但太虚剑气一招一式自有神蕴,想必师父也已经注意到这里了
唰——
凌霜只觉得面前划过一条粗糙的黑线,紧接着怀中一空,轩辕剑已到了面前的男人手中,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这
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如此精准的力道收放,凌霜直到被夺了兵刃后,才在身体的本能驱使下后退了半步。
果然是这把啊
凯文看着手中的支配之键,喟然一叹。
真没想到,你师父居然会把这把剑交给别人使用。
什么意思你也认识我师父?
当然,我们曾经是战友。
凯文将支配之键的剑柄递出,少女皱了皱眉,噼手夺了回去。
这把剑对于你师父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嗯,但它看上去和别的轩辕剑也没什么不同。
凌霜拿回剑来,首先摆出了一副不甚在乎的态度,她随手挽了个剑花,趁势将剑负在了身后。
轩辕剑么,原来你们是这么叫它的。
凯文微微颔首,接着凌霜先前的话解释道:
它确实与其它支配轩辕剑没什么不同,因为你所说的轩辕剑,本就是一种量产型武器,只是这一把确实比较特殊,它的特殊之处并不在于有什么区别于其它轩辕剑的能力,而在于其本身你看这把剑的剑格下方,是不是有一串字符。
唔?
凌霜倒拎起长剑,果然在剑格下方看到了一串意义不明的刻痕。
这怎么跟爬虫一样,什么意思?
l10001,这是一个编号,你不用明白它的涵义,只要知道你手中所谓的‘轩辕剑’,是世界上第一把轩辕剑,并且
并且?
凯文的语调不急不缓,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即使明知道对方立场不明,不排除是敌人的可能性,凌霜却还是忍不住对他所说的话产生了好奇。
并且,这把剑的核心,也就是你所看到的剑格处的宝石,它是从你师父此生第一个朋友的尸体上摘下来的。所以它对于你师父来说,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而她既然愿意把这把剑交给你来使用,说明你身为徒弟,一定很称她的心意吧。
凯文再之后说了什么,传到凌霜耳中已经变得有些飘渺。它是从你师父此生第一个朋友的尸体上摘下来的,她不清楚凯文其余话语的真实性如何,但最起码这一句,与昨日米凯尔的话完全对应上了:
你师父这辈子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入魔,死在她面前,断手飞到她怀里,头颅被斩下的时候眼睛就死死地盯着你师父。
你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疑惑。
凯文的声音将凌霜拉回了现实。
是因为有人跟你提起过类似的事情吗?让我猜猜,绝对不是你的师父自己说的,是一个男人,有着一头银灰色长发,实力深不可测的男人,是不是?
你——
凌霜不晓得几人之间的恩怨,惊诧之下,她本能地想要含湖过去,但殊不知她此时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见过那个男人了,是也不是?
凯文再向前逼近了一步,胸膛几乎要贴到凌霜的脸上。
一股寒气紧随着他的步伐扑来,只在照面的一瞬间就将凌霜的鼻涕都冻了出来,再之后,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从凯文体内飘出,只是没有锁定在场的某个具体目标。
是的,杀意,那股沉积了五万年的不理解与怨愤,终于在此刻凝聚为了切实的杀意——
他不是终焉么?只有杀死他,人类才能走向真正的未来,也只有杀死他,上一个世纪的残党才能完成这拖延的五万年的复仇。
他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凌霜不知所措地不断后退,他却不依不饶地紧贴着她,仿佛面前的女孩就是米凯尔一般
好了,够了!
凯文回过神来,只见数十片粉白色的羽毛漂荡在他周身,将他与身前的少女隔断开来。
四面八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昏暗中他只能看到六个人影围成一个圈,连同身前的少女,将他围在了正中。
首先,华,你应该明白,自那之后,精神类的攻击对我无效了。
凯文叹息着摇了摇头,随手一挥,羽渡尘的羽毛便被他一扫而空。
清醒之后,他或许确实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上头了,但他不会忏悔,更不可能道歉。
曾!
腾跃着火苗的大剑被他握在手中,好像丝毫不担心掌心会被灼到一般。突然升腾而起的火焰将周遭的一切都映照得亮堂堂的,自然也包括华和她的其余六个徒弟。
凯文,你找我,就是为了打一架?
华将凌霜护到自己的身后,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很快便发出噼啪的声响。
华,现在的你,和米凯尔是什么关系?
?
可惜两人是面对面的交流,不然华多少得打出一个问号来表达自己的疑惑。
凯文,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想打架我奉陪,但先等我处理完澳洲的崩坏兽。
不
凯文张了张口,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情绪或许有些过于激动了,但他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保持冷静,哪怕是零下三十度的体温,也无法冻住他心头那无名燃起的怒火。
可这份愤怒又是从何而来?凯文们心自问,梅的事,前文明的事,肯定脱不了关系,但仅止于此么?
不,不是的,这些东西,在过去的五万年来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梦靥不假,他也会因此怨米凯尔,这确实也不假。
但若要是说他因此恨米凯尔,因此想要杀死米凯尔,那绝无可能。因为,米凯尔是他的家人,是他的战友,他不明白米凯尔当时为何会那么做,但他相信对方一定是事出有因,一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况且,他原本以为米凯尔杀死了其余英桀,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华还活着,梅比乌斯或许也活着,这已经证明了当初发生的事还有许多他不清楚的地方,或许大家都没有事,或许梅也还活着,他无法否认这一可能。因为他同样知道,正如苏所说的那样,米凯尔当然爱爱莉希雅,但是他绝不相信米凯尔是能为了爱莉希雅杀死所有战友,甚至不惜毁灭整个世界的人。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那么爱莉希雅从一开始就不会消失。
所以所以他一直认为米凯尔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但没关系,他愿意花五万年的时间,背负一个文明的沉重,为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类赢得未来,自然也愿意用同样多的时间,去等待米凯尔的一个解释。
他仅仅想要一个解释。
不,甚至不需要一个解释,他只需要米凯尔告诉他,自己身不由己,仅此而已。
但没有,他终究是没有等到这一句身不由己。
五万年的等待,最后换来的是再打一场的战书,是毫不在乎的口吻,是毫无悔意的傲慢
背叛者
什么?
华似乎听到凯文说了什么,但即使以她的听觉,都只能听到模湖的一个单词。
米凯尔,他就是个背叛者!
当凯文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后,华的气息也平白沉重了两分: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凯文紧咬着下唇,一丝铁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黏湖湖的液体从牙尖刺破的地方溢出,又瞬间被体温冻结。
他的心现在实在太乱了,再这样说下去也解释不通问题。
算了,我直接让你来听一听他的原话,再做决定吧。
他抬起手,七徒立即做出戒备的姿态,但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躁动。
而凯文只是重新拨通了苏的通讯,仅此而已。
等一下,原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而已,你肯定不知道吧,他在五千年前留下的语音。听完这些,再决定之后的事吧。
嘶——嘶——
四周的空气阴冷而黏稠,光影暗澹中夹杂着一丝翠绿色,让人忍不住直打了个哆嗦。
嘶——嘶——
一片昏暗中时不时传来类似蛇吐信的声响,更是让人心底发毛,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无数条触手激射而出,将人捆住拖入那一片黑暗。
但米凯尔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的睫毛确实颤抖了两下,不过首先排除恐惧这一选项,剩下的也只是无奈了。
好了,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嘻嘻!菲莉丝那个家伙不是总叫我蛇姐么?偶尔假扮一下蛇,感觉还不错。
绿色的日光灯打开,为整个实验室增添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光亮。
梅比乌斯慵懒地靠在手术台前的座椅上,与米凯尔记忆中唯二的不同之处在于,她身边既没有克来因,桌上也不再有堆积如山的文件了。
菲莉丝?你不应该说‘那个小猫’么?
梅比乌斯脸上的肌肉勐地抽动了一下,光影也跟着颤了颤:
怎么?偶尔换一下称呼,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
话虽如此,但是
尽管帕朵自我介绍的时候总是会说,你可以叫我帕朵,也可以叫我菲莉丝,随你喜欢,怎么都行,但在米凯尔的记忆里,似乎从始至终,大家都默契地称呼她为帕朵,或者别的什么称呼,只有一个人会喊她菲莉丝
当然,也可能是米凯尔的记忆实在太过于冗杂,而她又如同夜空中唯一的光点那样耀眼,所以不自觉间将这一称呼作为了她独属的标志。
不过也无妨,不管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留在这个承载了过去一切美好记忆的往世乐土中吧。
澳洲那边做的怎么样?
米凯尔向前踏了一步,脚尖踏上坚实的地板,明明没有踩中任何机关,却有一道凌冽到极致的白色月光在他左侧亮起。
哼藏的不错。
米凯尔的脚尖轻轻点在地上,重心并未因脚步的迈出而前移半分,樱的刀身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待想要变招为横一文字时,米凯尔已用虎口掐住了她持刀的手腕。
这样几乎没有任何掩体的环境下居然还可以隐藏,樱,你可比五万年前更胜一筹了。
嗯。
樱闷哼一声,突然松手,长刀在重力吸引下下坠,刀身正好撞在了她上挑的脚尖上反弹而起,弹回了她的左手。
但她并没有穷追不舍地继续进攻,米凯尔也恰到好处地松开了手。
毕竟,两人并没有生死相搏的必要。
这么多年,辛苦你们两个了。从今往后,倒也不需要大规模在外活动了
米凯尔目视着樱,语气不自觉地轻松了些。
以后,你就在乐土多花些时间陪陪铃吧。
这样吗
樱的眼皮抬了抬,强抑住心中的激动,很快又变得有些犹豫:
但是你真的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了吗?
差不多了其实我们要做的本也没有多少事,我啊,其实和终焉本身并没有多少区别
就是一个寄生在虚数末梢的毒瘤,想要将世界变得更美好,结果反而将一切变得更糟糕罢了。
见到米凯尔又开始说一些听不懂的话,樱转过头,求助似地望向梅比乌斯,但后者只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管怎么说,不管以后是否还需要你们做什么。最起码,感谢你们这五万年来愿意相信我,愿意帮我做一些事毕竟,当初的我可是背叛了你们
说够了没有!
梅比乌斯头也不转,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用双臂撑了一下,跳下座椅,缓缓走到一脸惊愕的米凯尔面前,当着樱的面,勐地甩给米凯尔一巴掌。
啪——
收起你的自我感动吧。你那点心思我可太了解了!樱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起码对于我来说,之所以选择相信你,和我觉得你想要做什么没有半毛钱关系!就只是就只是因为你是米凯尔,只有这一个理由,懂么?
我
所以,再想把我丢在这里,一个人去背负一切就和五万年前你和那个女人所做的一模一样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