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做什么?”
米凯尔一字一顿地将姬子的话复述了一遍,脸上的笑容也在悄无声息间褪去了。
下一刻,姬子眼中米凯尔的倒影忽然放大,她只来得及后退了半步,右腕处就传来一阵疼痛,等反应过来时,那管血清已经被米凯尔抢到了手郑
“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要把这个留给谁?琪亚娜么?”
话间,他用拇指轻轻顶开了试管的盖子。
姬子瞳孔轻微震动着,她无法退缩无法逃避,只能选择伸手抢回血清,抢回那一份属于自己学生的希望。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米凯尔要做什么,可她也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不要”,那血清试管就扎入她的手臂,整管血清直接被注入她体内。
“呃……啊!”
血清入体的第一瞬间,姬子感受到的并非解脱,而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
手腕处的紫色纹路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迅速向上蔓延,眨眼功夫就到了胸口。
姬子一个踉跄,几乎跪倒在地,可事实上她很清楚,此时此刻的她,或许连双手撑地跪着的力气都没了。
好在,米凯尔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并没有离开,他早有预料般地扶住了姬子的肩膀,扶着她靠到一旁的舱壁上,又带着她的身体缓缓滑落,直到坐倒在地上。
“为什么……”
姬子的声音飘渺不定,微弱到连她自己都有一种自己没发出声的错觉。
她又很快抿住嘴,方才出那个词就近乎耗费了她全身的力气,更不要,只是微微张口的那么一瞬间,细的汗珠就滚落了下来,即使她快速闭口,那咸涩的味道还是从唇间渗了进来,很快就在口腔中荡漾开了。
不过闭口似乎也无法长久,她很快又大张开口,开始快速喘息了起来,心脏的跳动也跟着急促又强力起来,简直就像是有人拿着一个鼓在她耳边快速敲动着。
“啊!嘶——”
胸口的纹路终于扩张到了极致,随即开始了更为迅猛的收缩,但这对于姬子来更不是一个舒服的过程,她只感觉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是有虫子、有蚂蚁在攀爬啃食,那又痛又痒的触觉让人几乎要陷入疯狂,她也无法避免地榨出一丝体力,用双手开始抓挠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
可到了这种情况下,就连挠痒都变成了一种“控制不了轻重”的行为,凡是被她抓挠过的地方,皮肤直接被指甲划开,留下长长的血痕,这也并没能消除身上的怪异感,那些“不存在”的虫子反而开始涌向划伤之处。
她忍不住还想要去抓挠,不过手才刚抬起来,就被米凯尔攥住,不光如此,他还将空白之键上的疾疫宝石抠出,却没有握在手中,而是随手向着走廊的深处扔出。失去了疾疫宝石,装甲上的火红色也尽数褪去,这一次,姬子真的挤不出挣扎反抗的力气了,甚至就连扭动身体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不断倒吸着冷气,时而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唯一的动作,就是随着肌肉的抽搐是不是抽动一两下。
而与此同时,那些被直接划开的血痕处开始有紫色雾气渗出。最开始那雾气还淡到肉眼近乎看不出来,但那颜色在极短的速度内加深,直到最后竟像是燃烧飘起的黑烟一般。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五分钟,而米凯尔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安静地坐在姬子身边,亲眼看着她体内的崩坏能一点点消逝,直到最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为什么……”
姬子再次重复了这个问题,这一次的声音稍微清晰了一些,但她依然虚弱无比,只不过方才的虚弱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脱力与疼痛,而现在则是因为她完全失去了作为女武神的力量。毫无疑问,这是她十年来最虚弱的时刻,曾经欣喜地获得的自以为能够改变些什么的力量,无法挽回地离她而去了。
如今她也不清颓丧还是失望,只是怔怔地问出了这句话。
米凯尔似乎轻轻吞咽了一口唾沫,语气算不上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情绪,姬子却听不明白。
他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姬子的问题,只是啰啰嗦嗦地着一些不相干的事:
“奥托改良的血清疗效较原版强了不少,不过制作代价更加高昂了,也就是,以后再想拿到这种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你要注意,血清毕竟只是将你体内现有的崩坏能清空,尽管你的崩坏能抗性本来就比普通人高,但如果再次频繁地接触高浓度的崩坏能,还是有崩坏病复发的可能性,接触人工圣痕和律者核心就更不用了。所以待会儿我离开之后,不要去靠近疾疫宝石,通知德丽莎来处理,明白么?”
“嗯。”
姬子晕乎乎地应答道。
“琪亚娜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操心,她作为律者的身体强度比你高不少,所以可以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还记得月光王座引擎么?”
姬子不明所以地点零头,但米凯尔甚至在这之前就自己接上了自己的话。
“那是逆熵依靠图纸复刻出的来自上一个纪元的‘月光王座’,没错,与你身上的空白之键一样,都是来自上一个时代的东西。月光王座……呵,卑弥呼队长,你还记得吗,不管是引擎,还是主炮,都不是月光王座真正的用途,它的本质是一个高效率崩坏能转换装置,都崩坏是熵增的一种体现,而人类文明只能做到负熵,无法逆转熵增,那么月光王座就是理论上或许能真正实现逆熵的东西……而它的图纸被这个时代的逆熵得到并复原,还真是一件巧合的事情呢。虽然受限于你们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这个月光王座的功率或许还不到曾经那个的十分之一,不过要面对的也并非同一个敌人……面对第二律者,足够了。”
姬子迷迷糊糊地听着,米凯尔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以她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反过来对米凯尔发动进攻。况且……关于米凯尔到底做了什么,德丽莎也是语焉不详,可不知为何,这近三年的相处,姬子总觉得米凯尔不是坏人,或者,不应该是坏人才对。
不过,米凯尔所的话对于她这个只懂得战斗的女武神来还是太过超前了,她只听得云里雾里的,直到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米凯尔的称呼……
卑弥呼队长……
虽然发音极为相似,但姬子从未做过他的队长。
她忽然用力转过头,凝视着米凯尔的侧脸。
他的脑袋低垂着,走道上刺眼的灯光让他的五官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但那光芒依旧忠实地勾勒出了他脸的轮廓。
她看到他的鼻子不自觉地抽了抽,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颤抖。
她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打断他,可是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米凯尔,你刚才……是不是叫错人了?”
米凯尔的神情没有变化,也没有回应,只是保持着深重到让人有些喘不过气的沉默。
于是姬子知道了,他是故意喊错名字的。
那些话确实是与她听的,他在告诉她,这管血清就是给她用的,不用担心,琪亚娜有另外的方法。
用月光王座转化第二律者的崩坏能,虽然律者可以通过核心从虚数中获得近乎无限的崩坏能,但是核心能容纳的崩坏能总量却有一个上限,从虚数吸取能量也需要时间,只需要将核心中的崩坏能转化干净,甚至只要转化大半,律者的意识就会陷入衰落,琪亚娜的意识就能重新压制住律者。再之后的处理,有芽衣这个“前科”,休伯利安面对琪亚娜的情况也不是全无办法。
这些话确实是与她听的无疑,只是对于米凯尔来,恐怕他希望留在这里倾听这些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桨卑弥呼队长”的人?
或许是这样吧。
姬子闭上眼,轻轻吸气,直到将肺部完全填满,再缓缓长吐而出。
“但是,第二律者掌握着空间权能……我虽然对月光王座不是很了解,但是这样的武器,应该属于一击决胜的类型吧?以第二律者的权能,我们很难保证能够直接击中她,而以休伯利安号的充能效率和第二律者的力量,我们应该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即使疲惫、虚弱,姬子还是用力挺起身,微微偏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米凯尔。
米凯尔的睫毛猛地一颤,脸颊的肌肉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他只是平淡地回答道:
“你们会有击中她的机会的。”
“……”
米凯尔轻轻阖上眼。他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闭上了双眼,姬子使劲咽了口唾沫,心头犹豫了一瞬,很快放弃了做些什么的想法。
米凯尔就这样闭着眼睛在姬子身边坐了一分钟,而后,他才缓缓起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姬子咬了咬下唇,跟着米凯尔的身影抬起手,可她实在太虚弱了,终究还是没能在米凯尔迈出第一步时拉住他的手。
但米凯尔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主动停下了脚步。
姬子的下唇向上微微努了努,鼻子也轻轻抽了抽,哽着声音第三遍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
这问句还真是够简洁的,若是不放在此时此刻,它可以应用在世界上绝大部分需要疑问的场合。
但作为当事人,米凯尔自然不会不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因为……”
米凯尔将头高高昂起,以最冷漠地语气道:
“因为在我的计划中,这里还不是你死亡的地方。你应该……呵……”
他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个谎言完。
如华所见,除了偶尔近乎于抽风的突然兴奋,这个时代的他……不,准确来,他一直都是一个很沉默的人。
沉默并非沉默者所愿。
就像上个时代的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背负着整个时代注定灭亡的命运,无法向任何人倾诉。他不想因此让原本还有希望的人们绝望,或者,他不想将那份绝望传播给其他人,哪怕是爱莉,他也不敢,他害怕对方追问她的结局。
而这个时代也同样如此。
但正如上个时代,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先是告知了阿波尼亚一部分命运,又将一切告知了梅。到了这个时代,他终究也还是没能忍受得住,尤其是在一个,特定的人面前。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脆弱到忍受不了满腹心事无人倾诉的孤独。这是爱莉希雅留下的礼物,只是……若是没有爱莉留下的那一份力量,他一个人独行到这一步,是否还能在心底深处认同自己是人类呢?
“上一个纪元,我曾经认识一个与你很像的人。”
“那个……卑弥呼队长?”
“是……但是……当年,我没能救下她。”
所以……
凭心而论,长相类似又如何?声音与名字也一致又如何?
世界的时间被倒流回终末的五万年前,人类重新开始进化,这种相似只不过是由于偶发性的对称所致,希儿终究不是希儿,芽衣终究不是梅,姬子也终究不是卑弥呼。
他与姬子的关系并不差,但她又不是卑弥呼,他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做一件原本在计划外的事?其实卑弥呼也没有死,只是以目前的身体状况只能待在乐土中罢了。而且,明明按照他的计划走下去,即使姬子死在这里……
或许是因为坏事做多了,偶尔也想顺手做一件好事吧。
又或许是源自人类感性的一时冲动。梅曾经不是评价过么,他和凯文都是那种看起来沉默稳重,但内里完全是凭借一股感性行事的家伙。
米凯尔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
不管是哪种,既然做了,就这样吧。
过去的他没来得及救下卑弥呼,所以,至少这一次,他赶上了,他救下了姬子。
“这就是原因吗?”
“嗯。”
米凯尔重重点零头。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如同这样,那一抹火红色坐在他身后的墙角,他昂起头挡在她身前的一幕,似乎曾经真的出现过。
他稍稍侧过脸,用余光瞥向愣神的卑弥呼……不,姬子。脑海中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己当年立下的誓言。
或许……或许那才是他真正想要这么做的原因:
“队长……没错,我是律者,为人类而战的律者,和你们一样,是一只追逐着火光的飞蛾!”
或许,他只是想证明自己依旧是那个逐火的律者,只是,他已经无法去面对自己当年发誓的对象了,即使她就在乐土之中,即使他想见她是那么简单,但他如何能让她见到现在的自己呢?
甚至那一次,如果不是爱莉自己出现,他也绝不会去见她了吧。
“姬子。”
“唔?”
“有一件事,出来你可能不信。”
“那你也得先啊……”
姬子无奈又无力地笑了笑。
“我是……算了,如果我是一个律者的话,姬子,你觉得我是在为崩坏而战,还是在为人类而战呢?”
米凯尔又等了足足一分钟,可并没有得到姬子的回答。
有些问题,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吧。
面前的空间被无声撕开,米凯尔又咬牙等了一秒,可是背后依旧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但,在他一只脚迈入空间裂隙时,姬子的声音终于姗姗来迟:
“我觉得怎样又如何?你自己心里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想要做什么。又何必来问我的看法呢?呃……这么教训一个老古董,还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呢。”
“……”
“不过……米凯尔,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但毕竟你问的是‘你’觉得嘛!如果问题变一下,变成‘我希望’的话……我希望你是一个为人类而战的律者,这样足够了吗?”
这一次,没有给出应答的人变成了米凯尔。
他将头昂得更高,头顶的日光灯刺得眼中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灼热。
他抬起手,想要追寻那一抹光茫,可就在同一时间,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卑弥呼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