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刚刚突破成功的禽厘胜,心脏跳动之音恍如来自远古的洪荒猛兽,连绵不绝的激昂鼓点在心肺间奏响,强大的活力充斥全身。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通的感觉,真气能够毫无阻隔的运行,不必再局限于小小的经络之中,心念一动,便可力达意之所及的任何一处。
刚刚完成了重塑的五脏并不脆弱,恰恰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自然而然的升腾而起,禽厘胜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起来。
卓然的气息不受控制的显露出来,如同独狼面对来自天穹高处的猛虎俯览。
纵是宗师,在这股威压下都显得有些不够看。
大宗师!
这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的气场。
整个天下,除了这间小院子外,别无分号。
上一次众人也曾得见过如此光景,但那已经要追溯到康靖年间顾担突破之时。
似曾相识的一幕,却是换了一个人。
王莽靠的太近,哪怕自己已是练脏大成武者,脸色还是忍不住变得有些发白,他毕竟已是老翁,气血也远不如当年,被如此威压笼罩,浑身气血都有些不畅。
还好顾担两步便挡在了他的身前,自然而然的挡住了所有的气息,顺便对着禽厘胜伸出了手,“来,过过手。”
过过手。
这是宗师间的一种把戏。
到了宗师,已经不再适合寻常的比斗了。
因为每一位宗师都有压箱底的必杀技,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那又该如何去看自己的实力达到了何种程度呢?
宗师间,也该有个上下之分吧?
所以,过过手,便成了宗师间的一场游戏。
它甚至不是真正的打一架,只是两只手掌握在一起,然后彼此以真气硬悍。
谁能够将自身真气率先打入对方的体内,就算成功。
虽然看上去很是简单,但考察的却是真气的浑厚程度,乃至于自身对于真气的控制。
这,其实也代表了气血见障之后,肉身本身的完成度有多高!
什么战斗才情,什么天资璀璨,比斗的便是自身的底蕴所在。
底蕴越强,就代表实力越强,这很合理。
真到了性命相搏,点燃血肉之际,那也自然是真气更为浑厚者胜上三分!
“好!”
禽厘胜没有废话,从地上站起身来,那宽大黝黑的手掌便握住了顾担的手。
相比之下,顾担的手反而显得有些纤细白皙,却也足够修长。
手掌交握的一瞬间,禽厘胜真气涌动,磅礴的真气鼓动衣衫,将几乎凝结在身上的血迹尽数震落,化作狂风暴雨,向着顾担攻伐而去。
而顾担.他没有动作。
任由禽厘胜的真气如何冲刷,他都显得那般平静,身躯好似大海之中的礁石,任由那真气浪潮如何冲刷,我自岿然不动。
大宗师这个境界,顾担已经呆了差不多五十年。
没有人比他更懂大宗师。
要和禽厘胜过过手,说是以大欺小都不为过。
但他也正是有这个念头。
禽厘胜过于固执,给他晋升大宗师,当然是一件好事,可过刚易折,顾担在大宗师的背后有青木化生诀作为底牌,有所损耗自能补充,禽厘胜却是没有。
便是在不周山脉的消息没有传到夏朝之前,顾担作为当世第一的那段时间,都无比低调,从未自视甚高过,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可不希望禽厘胜晋升大宗师后,就觉得一切不过尔尔。
所以今天他也要给禽厘胜上一课。
大宗师,亦不是举世无敌。
“嗯?”
禽厘胜脸色微变。
真气可胜神兵利器,宗师之体亦会受创,这已是共识。
可顾担仅仅凭借的肉身,便能抗下他的真气冲刷。
这代表,顾担肉身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凝练到了极点。
宗师即可真气自行,不断洗涮肉身,大宗师真气自行毫无阻碍,这份冲刷更上好几层楼!
近五十年的孕养,毫不夸张的说,顾担的肉身便已是如假包换的至宝。
是比宗师百年不腐的肉身还要更强上不知多少倍的‘奇珍’。
这也是为什么顾担对于万国商会那种挖坟掘墓的行为分外厌恶的原因之一。
死去宗师的骨头你丫的都不放过,要是知道有大宗师这种存在,那不得眼都红了?
这种病态的行为,必须以最残酷的手段将其制止!
只是区区无根无源的筑基一击,尚且不足以让顾担动用真格的,未曾显露于世。
如今院子里都是自己人,顾担自然也不介意稍稍露一手。
“宗师本身不便厮杀,是因为宗师之体,本就已称得上精致的珍宝,珍宝互相碰撞,难免损坏。”
顾担开口说道。
宗师即使不生死相搏,肉身受创,就代表着实力受损。
常人缺失一块血肉,可能还不算什么。
宗师缺失一块血肉,那真气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换句话说,同样的伤势,放在宗师的身上,比正常人还要严重的多。
这就是有得必有失。
气血见障熔炼后的血肉让宗师之体比肩神兵利器,可受损之后所付出的代价,自然也远比寻常凡铁所铸造的刀刃更贵重太多太多。
茅草屋有了破洞,随便修补一下就算完事儿,金碧辉煌的宫殿坍塌,那是需要能工巧匠和各种珍宝来重新修建的。
这才是为何宗师之间,少有人比斗的真正原因。
赢了没有好处,输了自身受创,还需要经年累月的修补。
过过手,也就成为了最好的验证自身的途径,某种意义上的点到即止。
真气能够突破敌人皮囊,便代表已可造成实际性质的损伤。
禽厘胜的眼神有些凝重,他自然明白这一点,可怎么说他都已晋升到大宗师,相当于跟顾担在一个境界中了,怎么也不至于连肌肤都突破不了吧?
“再来!”
禽厘胜目光一凝,真气竟发出尖锐的啸声,已是动了真格的。
庞大的威压,让荀轲的脸色都肃然起来。
在顾担的云淡风轻之下,是让足以都汗颜的力量。
然而,没有用。
顾担的手掌好似铁钳,反握住禽厘胜略显粗糙的大手,那相比之下略显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禽厘胜的真气冲刷下竟微微散发出莹白色的光亮,好似玉石。
这代表着,顾担已经完成了自身的‘改造’。
他的真气,已融于自身每一处。
根本无需动手,肌肤本身,就是他自身力量的象征之一。
“该我了。”
短暂的冲刷之后,顾担微微一笑。
顷刻间,莹白色中带着点滴青芒的真气,呈现出一道纤薄的屏障。
相比之禽厘胜真气的狂风暴雨而言,那屏障像是一张宣纸也似。
但在它出现的一瞬间,禽厘胜的真气却被尽数阻隔,那纤薄的真气中仿佛蕴含有千钧之力,凝练到了极点。
哪怕量上浅薄,质却是货真价实的碾压!
骤然之间,禽厘胜的真气被尽数拍打而回,在那莹白色屏障即将接触到禽厘胜的一瞬间,顾担松开了手掌。
禽厘胜眼中满是震撼之色。
虽同为大宗师,可这其中的差距,已是一个天一个地!
换句话说,他现在跟顾担打起来,如果不点燃血肉的话,怕是要被其无伤击败!
当初能够对他造成莫大伤势的熔宗符,面对顾担的护体真气时,显得不堪一击。
如今禽厘胜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熔宗符在面对顾担时会显得驽弱不堪,实在是非战之罪!
准确的说,如今的顾担,已经不能再以尘世的标准去衡量。
他的实力已经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程度,起码在武道上,他就代表着人间的极限!
晋升大宗师,看似来到了跟他一个档次,可这中间的差距,拿什么弥补?
他是沉下心来,又修习了近五十年的修行狂魔。
攻防浑然天成,自成一体!
到了这种程度,便是有宗师点燃血肉,恐怕也不能对他造成损伤,宗师最大的杀手锏,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晋升大宗师之后,你的实力会在短时间内飞速拔升,这种速度会持续数年,然后逐渐减缓,剩下的便需要自己再寻找别的方法突破,或者直接改换门庭修习仙道了。”
顾担松开手掌,不遗余力的提点着他们,“莫要觉得大宗师就定是当世无敌,强中自有强中手。只崇尚力量的人,难免会被更高层次的力量所击败,要懂得休养生息的道理。”
他在告诫着后辈自己的理念,不争一世,只求万世。
当然,寻常人一生毕竟有数,不可能都像他一样不疾不徐,可过刚易折的道理,也不能不明白。
“今有五锥,此其铦,铦者必先挫。有五刀,此其错,错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招木近伐,灵龟近灼,神蛇近暴。
这是墨兄曾告诉过我的道理,现在我将它转赠给你们。”
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现在有五把锥子,其中一把最锋利,而这一把必定最先用坏。有五把刀,其中一把磨得最快,那么这一把必先损坏。所以水最甜的井将最先被吸干,高大结实的树木最容易被砍伐,神灵的宝龟最先被火灼占卦,神异的蛇最先被曝晒求雨。
越是掌控了力量,越是要有所警醒。
这就是他能够沉下心来的道理。
大宗师之上还有先天,武道之外还有仙道。
人不可自卑自贱,亦不可自视甚高。
“我会注意的。”
刚刚突破大宗师,就被顾担狠狠的上了一课,甚至搬出了墨子的话,禽厘胜想不记忆深刻都难。
“你们就先回去修整一下,过些天荀轲再过来。”
顾担摆了摆手,这些人毕竟都不是小孩子,提点一下也就够了。
他更担忧的,其实是墨家。
三天之后,荀轲来到了顾家小院。
夏朝又诞生了一位新的大宗师。
只是如今无战事,两位大宗师的消息也被隐瞒了下来,不显于世。
又过去了半年的功夫,墨家将要离去的消息,终于开始在民间流传。
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墨家巨子,要带领着诸多墨者前去别的国度周游。
这一游,怕是不得归期。
这个消息,立刻就引起了夏朝的轩然大波。
墨家对于夏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哪怕如今儒家尽占上风,甚至超过墨家成为了当世显学,乃至连商人中都出现了‘儒商’这个种类,大家心中还是觉得墨家更强一点,哪怕墨家的墨者明明是越来越少。
事实证明,在安逸的环境之中,墨家并不吃香。
越是苦难临头,越能见证人性的阴暗和光辉。
在大月最绝望的时候,墨家站了起来,因为一系列的原因,一小部分人成为了墨者,抛头颅撒热血,自苦以极死不旋踵。
但在富庶的夏朝,墨家在逐渐没落。
人有趋利避害的天性。
而墨家,损己而利人。
这是不符合人性之举,哪怕当初因为特殊的条件,让墨家举世瞩目,到了如今,也是颓势渐显。
禽厘胜能让墨家还是墨家,却不能让世道还是那个世道,不同时期,不同选择,这无需批判。
如今反倒是没有那么高尚的儒家,开始遍布四野,得人推崇。
因为儒家先修己,再助人。
这一切,顾担看的明白。
但百姓不管那些。
他们自己不愿意做墨者,却也不想墨者离开。
夏朝多好啊,何必风餐露宿跑到万里之外讲学?
离开了苦难的子民们已经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昔日的一切都已经可以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们并不能理解禽厘胜的想法,因为此时真正经历过那段时光的老人,几乎纷纷作古。
各地都有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不要让墨家走。
甚至出现了万民联名请愿的事情发生,不止一地。
面对着“汹汹民意”,朝廷默不作声。
事实上,朝廷不喜欢墨家。
毕竟墨家太能占据道德高地,在道德上想和墨家碰一碰,除非自己也是墨者。
偏偏这群人因为特殊的原因,地位也非同一般,如同悬顶之剑,时刻停留在夏朝大大小小的官员头上。
很多事情,衙门不敢管的,墨者敢。
不仅敢,他们还能喊来宗师给你讲讲道理,至于下辈子有没有机会听,就不好说了。
这样一群特权之辈,正常情况下是任何皇帝都无法容忍的。
如非特殊的原因,墨家怕是早就被走狗烹了。
现在墨家好不容易要走,还阻拦?
他们恨不得拍手称快!
当然,禽厘胜要走,不代表所有墨者都要离去。
夏朝自然还会有墨者留下,但没有了宗师的带领,没有了如此坚定的且有本事的墨家巨子作为先锋和魁首,再加上儒家这么一个‘大敌’成长起来,余留下来的墨者怕是很难在掀起什么风浪。
夏朝四十九年。
已经将事情差不多安排妥当的禽厘胜,来到了顾家小院,前来辞行。
他将带着千余墨者,周游列国,讲学述道。
夏朝如今已经强盛,可定还有沉沦在苦海中的国度,尚未得见曙光。
他要做的,便是将墨家之义,宣告于世。
不忍世间苦,敢为天下先。
墨丘如此,禽厘胜亦然。
这世上最珍贵之处,便是有人接过前人手中宝贵的经验和重担,继续传承下去。
“顾先生,我要走了。”
禽厘胜躬身对顾担行了一礼,此前他从未如此正式的拜会过顾担。
“真要走啊?现在可是有无数民众想要挽留下你们。”
顾担说道。
“有更需要墨者的地方。”
禽厘胜笑了起来。
来时不惧风雨,去时何畏人言?
墨家在夏朝的使命,已经完成。
顾担盯着禽厘胜看了许久。
墨家定义的天下之中,并不包括自己这个个体,但包括其他个体。
所以牺牲其他个体的行为都只是在牺牲天下的一部分来保全天下,不算义。
而如果是牺牲自己,就不算是牺牲天下的一部分,所以是使天下获益,算义。
所以,不管从哪种方面,他都很喜欢墨家。
但要让他做墨者.顾担也只能说很遗憾。
“道德本身,其实是最大公约数,跟随时代的变化,在不断地转变,但其内涵不会有所改变。道德其实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如果人人都拥有道德,便不再是损己利人,而是互惠互利。”
顾担想了想,还是说道:“但很多人没有道德,最大公约数便被破坏了,导致‘道德’本身似乎成为了一个崇高的词汇,是舍己为人,是吃亏,是损害自身,这是不健全的。
道德缺失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物质不平等、地位不平等,而非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这两样东西无法解决之前,越是追求道德,越会发现其中的艰难。”
顾担还是决定给禽厘胜一些提点。
那都是他从历史之中总结出来的东西。
反正禽厘胜要远行了,说出去一些,应当也不影响什么。
“所以,一群人的道德崇高,并不能直接改变所有人,你要明白这一点,墨家之路,艰涩难行。”
禽厘胜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最大公约数这样的名词并非不好理解,即使是第一次听,联系一下也很容易想明白。
至于这条路的艰难,禽厘胜早有体会。
“吾辈之人,自当上下求索,百折不挠。”
禽厘胜半点无惧,作为墨家巨子,他对墨家有信心,对墨者也有信心。
这世道,总有人会发光的。
禽厘胜离去了,带着千余墨者。
他将奔赴更广袤的世界,更远的国度,传播墨家的光辉。
顾担在夏朝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夏朝五十年。
王莽慌忙的推开了顾家小院的门,急促道:“顾哥!婉容、婉容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