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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从马厩走出的总督
    大明现在最高的决策机构其实就是朱祐樘所主持的阁臣和六部官员的最高会议,不论是国家战略还是重要的人事任命,通常都在这里进行决策。

    在不经意间,重要的人事任命悄然转移到这里。

    虽然朱祐樘已经渐渐摒弃英宗朝所制定的九卿廷推,但现在最高决策会议终究跟侍奉官制度有所不同,参会的重臣都拥有一定的参与权。

    特别从内阁到六部,现在都已经是朱祐樘的人,自然不会有人跳出来唱反调。

    正是如此,同样是由皇帝最后裁定的人事任命,但朝堂已经鲜有反对的声音,甚至重臣默默拥护着这种模式。

    其实最吃亏的是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和左右通政使等正四品以上的非六部官员,但这些人注定是翻不起浪花。

    在朱祐樘执政下的帝国,现在可谓是蒸蒸日上。

    辽东战事只是本次会议的议题之一,除了参治岛的朝明互市外,本次会议另一项重要的主题是敲定今年恩科乡试的主考官的人选。

    朱祐樘为防止乡试主考官和监临官串连舞弊,决定打破选派乡试主考官的传统模式,却是决定所有乡试主考官均由京官出任。

    虽然京官前往偏远的省份需要更长的时间和费用,像前往南昌需要将近五十日,但出于对选才公平性的考量,其实这种投入还是值得的。

    在场的重臣已经意识到偏远省份科举的弊端,甚至礼部尚书徐琼和工部尚书贾俊特意望了一眼万安,知道这个问题确实应该处理。

    现在看到朱祐樘看到乡试的舞弊问题且提出解决的方法,除了佩服这位帝王英明外,自然同意了这一项举足轻重的改革。

    吏部尚书等官员其实是乐意如此,毕竟是选派京官赴任,无形中抬升了现在京官的地位,特别六部郎中变得更加值钱了。

    随着今天的议题全部结束,十六位重臣纷纷离开这位神圣的养心殿。

    自从新的行政中心设立在这里后,君臣间的交流明显变得更加快捷和高效,更是得到了重臣的一致拥护。

    “陛下说乡试主考官不限于翰林,这真是难得啊!”

    “一些老翰林确实不宜长途奔波,宜以青壮官员为主!”

    “既要青壮又要德行优良,这样的官员恐怕不好找啊!”

    “别天天想着谈资论辈,要多给后辈机会,他们未必差!”

    ……

    万安和刘吉到外面的新阁中票拟奏疏,其余十四位六部堂官便是从西苑门离开,吏部尚书李裕等人显得谈兴正浓的模样,正在交流各省主考官人员的选派。

    “刘侍郎,请留步!”

    “刘公公,不知何事?”

    “陛下请你到听潮阁!”

    “啊?还请刘公公引路!”

    吏部左侍郎刘宣是一个身形枯瘦的小老头,突然被刘谨叫住,得知是陛下召见,当即便迅速整理衣容,而后对刘瑾做一个请的手势道。

    由于原吏部左侍郎徐溥自缢身亡,吏部右侍郎刘宣顺利递补为吏部左侍郎,成为吏部衙门的第二把手。

    只是谦虚和恭慎仿佛融入骨子一般,这位素来低调的吏部侍郎一直保持对朱祐樘的忠诚,特别看到朱祐樘将大明治理得井井有条更敬重有加。

    “请!”刘瑾并不是一个持宠而骄的太监,当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听潮阁就在太液池东岸那块凸出的扇形区域,原本是芭蕉园,但现在已经变成一处临湖而居的走廊和阁楼。

    时值夏季,这里的湖光山色、树木郁郁葱葱、花草五彩缤纷,蓝天白云正倒映其中,这里简直是一处仙境。

    朱祐樘虽然仅仅是十八岁的年轻人,但整个人越发的成熟,颌下已经生出稀疏的胡须,那双眼睛越发的深邃。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爱好并不多,而钓鱼便是其中一项。

    他每日闲时都会在这里垂钓,原本想要让藩金钓和青月一起垂钓,但这两个女人对钓鱼并没有什么兴趣。

    尽管已经是黄昏,但天气还是有些闷热,故而两位漂亮的宫女正在扇着扇子。

    香茗、凉风和一人独钓的七百亩水域,简直是钓鱼人的天堂。

    随着木制的浮标下沉,朱祐樘的眼睛闪过一抹喜庆,便将鱼竿上提,一尾颇有分量的黄花鲈被钓了起来。

    最让钓鱼人感到血脉偾张的起竿瞬间,既有着将鱼钓起来的那份成就感,亦期待着此次起鱼会是什么样的品种。

    “陛下,这条鲈鱼真大!”郭镛抢先上前抓住这条活蹦乱跳的野生黄花鲈鱼,显得十分欣喜地惊叹道。

    朱祐樘看到自己钓上来的竟然是黄花鲈,亦是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虽然不及前天那条,但这条确实是生猛!”

    “陛下,请用茶!”负责泡茶的漂亮宫女有着一双纤纤玉手,便将茶杯送过来道。

    朱祐樘将手中的鱼竿放下,并不急于继续垂钓,而是端起刚刚泡好的茶水,显得懒散地依靠在软塌上,而后扭头微笑地望向已经在旁边站立多时的刘宣。

    有些人的人生跟贵人可谓是息息相关,虽然眼前这位吏部左侍郎刘宣已经算是风光无限,但年少时可以说十分落魄。

    刘宣原本是江西安福人士,虽然年幼便跟很多农家子弟那般送到私塾读书,但由于父丧且出了一些变故,他竟然被抽调世戍于卢龙。

    虽然年少的他遭到这种变故,但在替卫指挥使喂马之时,总是利用空闲日夜在马房读书,后来引起了蓟州巡抚邹来学的注意。

    由于同情刘宣的遭遇,又欣赏刘宣的勤奋和才华,故而蓟州巡抚邹来学让刘宣跟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读书,闲时经常亲自教导。

    刘宣没有辜负邹来学的栽培,先是在顺天乡试高中解元,于景泰二年再中二甲进士,以庶吉士进入翰林院。

    只是从喂马的兵卒到翰林官似乎耗尽了毕生之运,由于他不擅于钻营,加之没有背景和靠山,在词臣这一条道路上走得很艰难。

    通常太常寺少卿最长任职仅是九年,但他竟然被迫在太常寺任职十一年,而后则是直接外放南京国子监祭酒。

    或许是朝堂需要一个弱势的吏部右侍郎,亦或者是他回光返照的运气,刘宣于成化二十二年改任吏部右侍郎。

    因徐溥担任吏部左侍郎,加之上面还有吏部尚书,尽管是位居吏部侍郎,但在人事上并没有拥有太强的话语权。

    按着历史的剧本,刘宣这种没有背景且不太合群的官员的仕途即将到头,是时候返回南京养老院了。

    “臣刘宣拜见陛下!”刘宣刚刚一直不敢打扰朱祐樘钓鱼,而今看到朱祐樘望过去,当即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朱祐樘早已经注意到这位恭慎的吏部侍郎,喝了一口茶水便淡淡地询问道:“刘卿,素闻你爱好读书,年少昼夜读书于厩中,对兵书想必亦是多有涉足吧?”

    “回禀陛下,臣虽爱好读书,但唯有兵法一域不敢涉足!臣恩师邹来学当年便说臣过于实诚,并非是兵家帅才,而臣不敢行赵括纸上谈兵之事,故而一直很少翻阅兵书,亦从来不敢幻想统领作战之事!”刘宣的眼睛十分坦然,显得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朱祐樘差点被自己嘴里的茶水呛到,显得十分荒唐地询问道:“你既不懂军事,因何方才要请愿出任辽东总督?”

    刘瑾听到这话,不由得古怪地望向这位吏部左侍郎,正是这位吏部左侍郎主动请愿出任辽东总督。

    “陛下,臣愚钝,请治臣失察之罪!臣以为如今辽东需要的是整顿军政之才,夯实广宁仓粮储,以备朝廷能随时大军出征。若要陛下要臣征讨女真部落,臣不敢受命,非臣贪生,而是臣确非良才。一旦犯下当年大同蔡新、许宁轻敌冒进之罪,臣纵万死亦难辞其咎!”刘宣意识到对辽东总督一职产生了误会,当即便跪下来请罪道。

    朱祐樘看着这个态度良好的吏部左侍郎,显得若有所思地道:“伱的意思到了辽东主要是夯实广宁仓?”

    “陛下,除了夯实广宁仓,还有要严明军纪,替陛下物色可用将才,但臣绝非统军之才!”刘宣轻轻地点头,同时认真地补充道。

    朱祐樘将杯中剩下的茶水喝完,显得十分认真地询问道:“一旦女真人来犯如何是好?”

    “陛下,辽东今兵多将广,女真不敢来犯!”刘宣对辽东的形势看得很透彻,当即便十分笃定地道。

    朱祐樘知道建州女真现在还没有恢复元气,顶多只会派一些人过来抢掠而已,却是认真地强调道:“朕说万一!”

    “陛下,用兵之道在于正,从无以弱胜强之理!今辽军强而敌弱,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依地利和人数歼之即可,对女真无须过于紧张!”刘宣抬起头望向朱祐樘,显得一本正经地表态道。

    朱祐樘打量着这个吏部左侍郎,显得十分古怪地询问道:“刘卿,你刚刚不是说并不懂兵法吗?”

    “陛下,兵法是要不断用计,力求以弱胜强,但大明辽东只需要依惯行之法击之即可!臣虽非统军帅才,但凭辽东的地利和强军,定不会让女真犯我大明丝毫!”刘宣的眼睛透着清澈,显得理所当然地道。

    朱祐樘望着这个恭慎的吏部左侍郎,发现身上确实有着属于他的闪光点,起码这位吏部左侍郎有自知之明。

    古往今来多少祸事便出在自不量力之上,明明只有阿斗的才能,结果非要干起诸葛亮的活,最后只会是葬送大好河山。

    现在的辽东最大的问题是军粮,而不是无将可用,确实不需要统军帅才。

    若刘宣到达辽东能够夯实广宁仓,那么就像是给子弹上了膛,大明这样才拥有绝其种类的资本。到时真要征讨建州女真,再派遣王越、汪直或其他人即可。

    朱祐樘的眼睛转为柔和,便对刘宣淡淡地道:“刘卿,你别跪着了,站起来说话吧!”

    “谢陛下!”刘宣感受到朱祐樘态度的变化,亦是暗松一口气地感谢道。

    朱祐樘已经决定由刘宣出任辽东总督,但还是询问道:“刘卿,你已经是吏部左侍郎了,此次因何会主动请愿前往辽东呢?”

    “臣于景泰二年入仕,一直都未必出任实职,今每每看到养心殿的横匾总是心中有愧!想必陛下亦是觉得臣非实干之人,故而臣亦是想要在致仕前做出一番实绩!”刘宣面对这个问题,显得苦涩地说道。

    朱祐樘对老资历的词臣确实不感冒,却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品茶道:“朕对你并没有这方面的观感!只是朕不仅是要治理好这个国家,而且还要开创一个盛世,确实希望更多有做事能力的官员担任要职!刘卿作为词臣一直在清闲的衙门任事,是否会觉得朕苛刻了呢?”

    “臣断无此念,反倒觉得陛下此等用人之策,方是强国之本。为官者多是贪婪权势之人,论德不若论能,臣此次主动请愿往辽东实则是有私念!”刘宣轻轻地摇头,显得惭愧地道。

    朱祐樘正是端着茶杯,眉毛轻轻挑起地道:“你有何私念!”

    “臣虽想要做一番实绩,但实则亦有前程方面的考量,臣想要通过出任辽东总督好将来要出任六部尚书,还请陛下责罚!”刘宣犹豫了一下,当即便说出自己的私念道。

    虽然他此次顺利递进为吏部左侍郎,但他已经意识到现在的升迁之路不再是论资排辈,而是需要拿出实打实的政绩。

    兵部左侍郎何琮可以说是颇得圣恩,但仍旧不能直接从兵部左侍郎升任兵部尚书,而是被外放到山东出任总督。

    现在他即便是吏部左侍郎,但如果不能拿出相应的政绩,前途其实是一片黯淡。

    别说将来要问鼎六部尚书,由于自己做了太长时间的吏部右侍郎,更大的可能则是外放回南京养老了。

    正是如此,他只有以辽东总督为跳板,在这个位置上博上一博,这样才有可能打开通过六部尚书的晋升之门。

    一时间,这里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刘宣虽然秉承不欺君的原则,但亦是担忧起朱祐樘真要严惩于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