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已经披上厚厚的白棉袄般。
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各不同。不仅小小醉翁亭如此,这一座举世第一宫殿群更是如此,正显现着冬季之美。
滋滋……
徐鸿和钱森一起来到午门前,两个人在这里碰面的时候,却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他们都是弘治朝最新一批进士,当年他们成绩最好的十二人参加小传胪第一次在西苑门前碰面,正是他们人生重大的转折点。
时过境迁,十二人的境遇皆不同。
当年最风光的状元刘存业已经辞官回家找妈妈,心高气傲的榜眼钱福亦是辞官游山玩水,擅于权术的榜花郎靳贵步当年杨廷和后尘沦为微不足道的仓大使。
反观张遂已经成为吕宋的第一任巡抚,于铭则升任工部侍郎,这两个人算是他们这届进士最杰出的两个人,亦是前途最为光明的两个人。
于铭利用出色的工匠技能已经成为工部最耀眼的技术型人材,很多人都断定他是将来的工部尚书。
张遂虽然是属于海外的巡抚,但吕宋金矿关乎大明的财政,吕宋岛更是大明驻扎南洋的重要基地,其地位其实远超一般的巡抚。
至于他们两人,其实亦已经成为很多人所羡慕的对象。
虽然他们不像前两位那般耀眼,但通过他们的务实精神,已经在户部和兵部表现出色,成为司职郎中的佼佼者。
“两位大人,请跟杂家一起进宫面圣吧!”一个公公打量着被召来的两人,手持着佛尘淡淡地说道。
徐鸿和钱森轻轻地点头,便跟着这位公公走进紫禁城。
虽然他们很多次进入紫禁城,只是不管是门仪还是殿仪,都是在外朝的区域,却是从来都没有到达内宫之中。
此次他们突然被皇帝下旨召见,而且还是来到哪怕大人物都难以企及的区域,自然会多一些紧张。
“钱大人,你说陛下因何突然召见咱们两个小小的郎中呢?”
徐鸿现在已经是一个十分成熟的官员,只是看到离内宫的区域越来越近,显得心里十分没有底地询问道。
虽然他跟钱森经过这些年的努力,已经成为各个衙门的骨干,但他们如今的官职品阶不高,资历太浅,却是不明白皇帝因何召见他们。
要知道,即便高高在上的尚书亦很难享受被皇帝在寝宫召见的待遇,更别说他们两个微不足道的郎中了。
唯一让他感到安心的是,他为官以来一直遵纪守法,特别他娶的娘子是个富婆,成亲之初便已经让他安心做个清官,所以皇帝不太可能是治他的罪。
至于旁边的钱森虽然出身贫寒,但整个京城都知晓钱森是货真价实的苦行僧,更是仅次于宋澄的京城清官。
“咱们作为臣子岂可胡乱猜测陛下心意行事,只要内心坦荡,便能荣辱不惊。尽忠职守,方才臣子之道!”钱森那张清瘦的脸紧绷,秉行着自己的为官之道。
徐鸿看到浑身正气的钱森,却是知道自己找错了倾诉对象,只好老实地认错。
在他们这届进士中,虽然不乏古板的同年,但钱森是他见到性格最执拗的那个,亦是内心最坚定的那一位。
哪怕张遂恐怕都会关心一下自己的前程,但钱森仿佛是心无旁物般,一心都是扎在自己的事务上。
对皇帝更是毫无保留般地效忠,虽然他至今并没有做出十分忠诚的事情,但私下的接触都是将皇帝放在最高处。
若早期如此会让人感觉到此人虚拟,但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加上对方确确实实清廉而尽忠职守,那么便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反映。
不得不说,若自己是皇帝的话,恐怕亦会重用钱森这种臣子。
乾清宫,如画般的冰雪四合大院。
现在时间已经来到正月初五,明日京城便要重新开始上衙了。
身穿龙袍的朱祐樘呆在温暖如春的东暖阁中,虽然现在还是春节假期期间,但一些事情已经需要提前布局了。
尽管他拥有远超这个时代之人的眼界和智慧,但却从来都不认为不需要付出汗水,更不认为躺着就能赢。
朱祐樘知道想要打赢这场货币战争,不仅需要正确的路线,而且还要有足够的手段,更是不能半分松懈。
虽然现在已经可以开通印钞机,但不能步大明宝钞的后尘,如今既要花钱养小鸡,但亦要能生金鸡蛋的母鸡。
以后世的中欧列车为例,若放在这个时代开建只会亡国,但放在后世却成为取代海运的英明之举。
早在年前,他便已经开始下令工部设计京津运河的方案,打造华夏第一条真正意义上收费的运河。
此次对大沽河不再局限于简单的河道连接,而是加大运河宽度和深度,从而能满足天津和北京的运力需求。
虽然京津运河的投资预期高达二百万两,但以天津现在每年千万两级的货值运输量,既然以二十税一进行征收,顶多五年便能回本了。
尽管回本的周期相对时间要长,但既能为未来增加财政收入,亦能缓解两地运力紧张的问题,更是提高两地的运输效率,可谓是一举多得。
朱祐樘看到工部此次提交的方案已经成熟,当即拟定由户部分批次拨款两百万银给工部,同时让户部准备拟定京津运河国债草案。
虽然现在子弹充足,但他还是想要做到精打细算,既要不断打造一个个会生金鸡蛋的工程,亦要将京城的百姓全都绑在自己战车上。
“陛下,人已经带到了!”刘瑾走了进来,显得轻声地提醒道。
朱祐樘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内部阻力,当即便挥手让人将徐鸿和钱森领进来。
虽然他现在已经掌握大权,但同样需要不断培养人才,特别是忠于自己的人才,所以他一直关注中底层官员的表现。
徐鸿已经展露出军事管理才能,不仅精通于兵法,而且拥有管理将领的能力。
钱森虽然十分低调,但拥有很高的数学天赋,十分难得的是能够坚守本心,至今都不贪过一文钱。
正月的京城,难得迎来了一缕阳光,正落在东暖阁的窗户上。
“臣兵部职方郎中徐鸿(户部湖广司郎中钱森)敬请圣安!”徐鸿和钱森一起进来,显得规规矩矩地见礼道。
朱祐樘正翻阅南直隶方面的情报,显得头亦不抬地道:“朕安!起来吧,你们可知朕将你们叫来所为何事?”
“臣不敢妄测圣意!”徐鸿瞥了一眼钱森,便一起恭敬地道。
朱祐樘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但即刻抛出问题道:“两位爱卿,可知朕当下最忧心何事?不许说不敢妄测圣意!”
这……
刘瑾看到朱祐樘将两人的路堵死,不由得同情地望向这两位官员。
“臣为兵部职方郎中,最关注的是大明边境之地!今大明一忧野人女真扰我东北府百姓,二忧RB一些大名对大明海商心存恶意,特别大友家敢惦记大明公主当真该除!”徐鸿心随电转,便结合自己的领域回答道。
朱祐樘自然是想要征讨野人女真和大友家,但大明现在更重要是发展东北粮仓和寻回宝种,需要将填饱百姓肚子放在第一位。
今年并不是动野人女真的时候,毕竟东北府还处在发展阶段,犯不着为了不毛之地而乱了节奏,但RB的大友家确实要给点颜色。
至于摇摆不动的大内家,如果他能将他们家的大小姐送到自己龙床上还好,不然同样要向他们展示大明军队的硬实力。
朱祐樘并不打算向一个兵部郎中透露自己的意图,便将目光落到脸容宛如利剑般的中年男子身上道:“钱森,你呢?”
“臣一直任职于户职,亦是仅关注大明财政之事。今朝廷废除银本位制,防大明商品遭外夷洗劫,铸弘治银元、金币为经济畅通,皆为谋百世之良策。然江南诸多世家阻朝廷政令,臣以为此乃陛下之大忧也!”钱森结合着自己的领域,便说出自己的猜测道。
朱祐樘很欣慰地看着这两个人才,便轻轻点头道:“你们其实说得都没错,只是不管是RB还是江南,想要成事都需要承担一些风险。两位爱卿,你们可做好为朝廷效命的准备?”
“臣等为陛下愿赴汤蹈火!”徐鸿和钱森不带犹豫般,当即郑重地表态道。
朱祐樘端起旁边的茶盏,显得十分认真地道:“你们别答应得这般痛快,此次可是有性命之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何惧哉,臣愿为陛下效死!”徐鸿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害怕,但还是谨记圣人教诲道。
“陛下,臣六岁丧父,家母守节,独将吾养至成年。初而中举,家母临终之嘱,言忠君报国,以君为父,臣至今不敢忘。今得陛下钦点为官,食君米禄,自当以身报君恩,岂能以祸福趋避之!”钱森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般,显得目光坦荡地道。
朱祐樘看着这两个人,却是表达自己的愿望道:“你们倒是忠于朕,只是朕希望能替朕和天下万民解忧的臣子,实干方能真正兴邦!”
“臣虽愚钝,但愿为陛下之剑,指哪刺哪,为陛下除奸,或忧解或臣亡!”钱森和徐鸿都做好了觉悟般,亦是进行表态道。
朱祐樘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忠心和做事的决心,便是重新回到正事上道:“刚刚得到消息,苏州一名推官和松江同知都死于意外,你们对此事怎么看?”
通常而言,朝廷官员在地方都像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但前提是不能触碰地方官绅阶层的核心利益。
商鞅触犯秦国宗室贵族的利益被车裂而死,王安石变法触动官绅阶级的利益失败,范仲淹三次遭贬。
只是这些是明面上的史实,因利益而死的人何止是小小的地方官员,即便建文帝的命运同样跟他触碰藩王的利益有关联。
“陛下,臣不敢武断,但江南官员近年意外频频,臣认为此事有蹊跷!”徐鸿已经不是昔日的愣头青,当即说出自己的判断道。
“何止是蹊跷!定是有良臣欲举其不法事,结果遭至灭口,臣请陛下派臣下江南!”钱森早已经关注江南,当即便战意高昂地道。
朱祐樘其实亦不能肯定事情是意外还是谋害,便是轻轻地点头道:“朕已派王阁老和尹阁老前往,只是他们两位需要总揽全局,而废除银本位制和推行货币要从一府着手,所以朕想要将你们外放地方从旁协助!”
跟早前大开杀戒的施政方式不同,而今想要废除银本位制和推行新币,更重要还是要遏制地主阶层和引领民心。
他这位帝王其实相对于棋手,王越和尹直是灭杀官绅阶层阻力的利器,而徐鸿和钱森下地方则是负责引领民心。
在这个时代,地方百姓不仅需要好的政策,其实亦需要真正关爱他们的好官。
“臣愿为陛下效死!”徐鸿和钱森意识到自己是皇帝的重要棋子,显得十分激动地表态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到徐鸿身上,便是说出自己的安排道:“徐鸿,你出任杭州知府,助尹阁老推行朝廷政令!”
时至今日,他亦是越来越重视这帮出自弘治朝的官员。
这些人虽然拥有一些不足,年轻是缺点,亦是其优点。在官场呆久了,难免都会圆滑,反倒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才是破局的关键。
其实任何时代都存在大大小小的圈子,而今这帮官场菜鸟往往没有那么深的利益瓜葛,所以他们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臣领旨!”徐鸿没想到竟然是如此重要地区的知府,当即规规矩矩地施礼道。
朱祐樘的目光落到钱森身上,亦是说出自己的安排道:“钱森,你出任松江知府兼管上海市舶提举司,助王阁老推行朝廷政令!”
“臣领旨!”钱森知道真正报效皇帝的时代来临,亦得有点激动地表态道。
朱祐樘看着最优秀的两颗种子被派向东西,亦是认真地叮嘱道:“朕知道你们都是栋梁之材,今将你们派往地方,一是希望你们造富于民,二是对你们的又一次考验!若你们能造福一方,朕会嘉赏和重用,否则朕亦不念旧情。”
“臣定不负陛下所望!”徐鸿和钱森知道这是告诫和勉励,亦是恭恭敬敬地表态道。
经过这些年的观察,他们亦是知晓眼前这位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对文武百官更是采用奖罚分明的制度。
现在他们下到地方出任要职,如果做得好必定能够步步高升,但做得不好恐怕是注定回不了京城。
只是他们倒不紧张,毕竟他们原本就想要为百姓做实事,如果做得不好自己都没有脸重返朝堂了。
两个人从乾清宫离开,踩着积雪心情十分激动。
虽然他们在京城六部同样是在做事,但很多事情过于务虚,远不如真真切切到地方做事更加的实在。
何况此次下地方出任知府,除了治理地方外,还承担为朝廷推广政令的使命。上能忠君,下能爱民,这简直是他们最理想的职位。
“钱大人,你此次到松江十分凶险,可要当心一些!”徐鸿心知钱森刚直,便是认真地告诫地道。
钱森感受到徐鸿的善意,亦是轻轻地点头道:“你亦是如此,杭州府没出事,这可能比松江府还要严重!”
“再如何危险,怎么都比不上苏州府吧?”徐鸿知道钱森说得在理,却是故作轻松地调侃苏州府道。
正说话间,迎面走来的竟然是顺天府尹宋澄。
两人亦是规规矩矩地向这些大明第一清官见礼,只是看到宋澄跟随小黄门朝乾清宫的方向而去,却是不明白皇帝因何要召见宋澄,莫非皇宫又出了案子不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