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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国之基石,谜开传胪
    若是到蛮夷之地就职,不说那里的生活十分艰苦,跟烟花如画的江南相比简直是地狱和天堂之别,而路途的颠簸更是超乎想象。

    像前往美洲大陆都要半年,往返都得花费一年的时间,这跟流放又有多少区别?

    偏偏地,前往海外任职同样存在重大的人生机遇。

    多少海外归来的将领得到朝廷的重用,在海外任职的官员更是得到高官厚禄,东海总督徐世英现在挂着军机阁阁臣的名头。

    他们现在其实所面临的并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目,而是一种人生的选择。

    如果他们选择拒绝前往海外任职,那么吏部应该不会违背他们的个人愿意,他们仍旧能够以新科进士的功名进入官场。

    只是后果同样显而易见。他们固然可以在国内享受优渥的官员生活,但待遇必定要落后于这帮敢于出海闯荡的同年,将来的仕途亦可能黯然无光。

    如今的弘治皇帝是出了名的务实,弘治皇帝当年便打倒纸上治国的清流,而是选择了在地方敢大开杀戒的王越等人。

    若是将来朝堂有什么好的位置,那么必定是属于敢于出海为大明开拓的人,而不是安于在国内享乐的不思进取者。

    正是如此,偌大的考场足足有六百名考生,但面对一道十分简单的选择题的时候,却是久久不能下笔。

    唐寅脸上的轻浮不见了,在一番苦苦抉择后,最终还是在洁白的纸上写下: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虽然他是出了名的轻浮,亦喜欢留连于烟花之地,但其实这些都是表象。

    他作为大明王朝的一员,从小接受纯正的华夏教育,自然是想要精忠报国。只是他的诗词和绘画天赋太高,自然难免沉沦在烟花柳巷之中。

    此次因自己的狂妄而遭到质疑,更是引发了一场重大舆情,让他见到了人情冷暖,亦是得到了真正的成长。

    若不是朝廷清明,天子贤能,那么事情真不知会朝哪边发展。现在有着证明自己的机会,他真的要错过吗?

    正是如此,他选择同意前往海外就职,既是自己内心的一种抉择,亦是要向世人证明自己并非仅仅只能写诗绘画。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王守仁至今都想着推动大明开发澳洲的铁矿,当即洋洋洒洒地写起文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伦文叙同样选择勇于前往海外,在书写的时候,眼睛中闪过一份大义凛然。

    他是贫寒的农家子弟,从小见惯了人间疾苦,亦是亲眼见证弘治朝的由衰而盛。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般排斥海外,原本广东被视为南夷,但现在广州城的发展其实一点都不比江南差。

    虽然前往海外确实比较辛苦,且存在很多未知的危险,但这未尝不是一种新的人生体验,亦将是他成长的一部分。

    正是如此,他决定进行一场人生豪赌,亦希望能够从海外给大明王朝的底层百姓带回来更多的资源。

    六百名考生陆续落笔,作出了自己的人生的一个抉择。

    “父母在,不远游!”

    “吾欲静处为美丈夫而已。”

    “吾已衰矣,不复能至海外为皇上分忧。”

    ……

    虽然有不少人选择勇于前往海外任职,但大部分的考生并不愿意承担这种风险,而是表达留在国内任职的意愿。

    人生就像是一个十字路口,其实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随着试卷纷纷上交,一切都已经是盖棺定论。

    跟来时一般,六百名考生排列整齐地走出了午门,从午门离开紫禁城。

    “吾与一甲无缘!”

    “海外多艰,不去美哉!”

    “吾知老时悔恨,然乃不敢往!”

    ……

    很多考生们已经不再抱幻想,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垂头丧气。

    一个江西考生心存幻想地道:“没准这第二道题只是例行询问咱们的任职意向,并不计入殿试成绩呢?”

    “呵呵……你大概不晓得御书房墙上挂的牌匾写的是啥吧?”一个年长的考生显得嗤之以鼻地道。

    江西考生涌起不好的预感,于是认真地询问:“是啥?”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年长的考生给出答案。

    此话一出,周围的考生恍然,但亦是无奈地叹息。

    他们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按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一些懒散的人而言,似乎不见得全都是好事,现在的官场着实是太卷了。

    随着殿试结束,审卷便是开始了。

    由内阁首辅尹台主持,十二位重臣参与其中。

    殿试的试卷并不会“誉抄”,仅仅只是糊掉考生的名字,呈到阅卷官手里的是原卷。在理论上,阅卷官可以通过字迹来判定是某位或几位考生的考卷。

    只不过殿试的工作量比较少,而时间上很充裕,跟乡试和会试八位同考官瓜分考卷的审阅方式不同,殿试是每个阅卷官都要审阅一遍并评分。

    以王守仁为例,即便某位重臣认出王守仁的试卷给了高分,但其他的考官只要不舞弊,那么成绩还是相对客观的。

    内阁首辅尹台在开始阅卷之前,直接锤死了某些考生:“咱们的试卷等级分为五等!按咱们刚才所商量的那般,不表达出海任职意愿的考生最高等级只能是四等!”

    此话一出,大部分想要安于现状的新科进士注定很难拿到高分了。

    “一切依照陛下和元辅安排!”在场的重臣郑重地表态。

    虽然第二道考题是皇帝提出的,但他们亦是双手赞成。

    因为考试成绩好,便可以安心地呆在舒服的职位等升迁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的大明用人更加实用型人才。

    现在这帮没有勇气出海的新科进士,只能从更底层做起,而将来大明王朝的国之栋梁将会倾向选用有海外履历的官员。

    大明王朝现在选拔人才的方向正在悄然改变,正越来越重视敢于承担责任和努力进取的实干型人才,亦将是大明王朝继续腾飞的引擎。

    仅是一日,殿试的名次出炉。

    由于他们无权敲定一甲进士的归属,尹直等人在排好其他考生的名次后,便将最优秀的十二份考生试卷捆好交由皇帝定夺。

    朱祐樘在看到十二名考生的名字后,注意到竟然有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亦按着惯例举行小传胪。

    翌日,阳光明媚。

    自从弘治朝开始,小传胪便在西苑举行,而地点通常都选在听潮阁前的空地上。

    朱祐樘现在处理政务是越来越得心应手,特别培养大量能干且敢于扛事的官员后,不再是事无巨细都送上来了。

    由于批阅奏疏的工作量少了,所以他的时间充裕。

    朱祐樘亦想见一见后世中的名人,故而摆驾亲自前来听潮阁主持这一场小传胪考试。

    “臣敬问圣安!”王守仁等十二位新科进士见到皇帝亲至,亦是压抑着激动的心情施礼道。

    他们都是经历了弘治朝翻天覆地的变化,看到了一个欣欣向荣的大明王朝,即便是狂如唐伯虎这种江南才子,亦是不得不承认而今的帝王是百年难得一世的明君。

    唐寅其实在弘治下江南的时候,远远见过坐在龙辇上的弘治,但现在如此近距离接触,让他的心脏砰砰地狂跳。

    伦文叙亦是将头放得低低的,生怕对朱祐樘有所冒犯。

    王守仁终究是王华的儿子,而王华极为得宠,以致他显得最为从容,但心里更清楚地知晓眼前皇帝开创如今盛世那份大刀阔斧的魄力。

    小传胪其实就是笔试完成后,皇帝亲自对新科最优秀的十二名进士面试,这样更有利于选才。

    “朕安,平身吧!”

    朱祐樘坐在阁前的龙椅上,亦是审视着这帮天子骄子。

    原以为唐寅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倜傥公子哥,但来到自己面前连头都不敢抬,整个人压根没有外界所传的轻浮,反倒是一个显得十分稳重的青年男子。

    “今年的小传胪考了啥?”

    “不会像当年那般让他们十二个养草鱼吧?”

    “年年的花样都不同,本届应该不会重复!”

    ……

    外界得知西苑正在举行小传胪的时候,亦是纷纷进行猜测皇帝的考核内容,亦是想知晓自己能否破解到皇帝的真正心思。

    朱祐樘微微一笑,便是宣布题目道:“朕知你们十二人中有几人擅于对对子,那么朕便出下联,汝等对下联!”

    王守仁等人知道真正的考试已经开始,在很多程度上,已经关联着他们在金榜上的最终排名,甚至是状元的归属。

    刘瑾的手一挥,两个小太监仅仅扛来一张摆放文房四宝的桌子。

    这……

    王守仁等人默默地交换一个眼色,却是不敢吱声。

    别说是外界猜测,哪怕他们现在知晓皇帝要考他们对对子,但亦是不晓得皇帝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要知道,小传胪考察通常不在于表象,像当年养鱼那般,结果拿到一甲的三位进士现在全都消失在大明的官场中了。

    刘瑾面对众考生的目光,便进行展示道:“陛下出的上联是:元月北楼杯交欢。”

    “臣先来!”话音刚落,伦文叙率先站出来道。

    刘瑾示意他上前书写,而伦文叙有急才之称,上前抓起一支狼毫笑,捻袖泼墨挥豪一气呵成:“南房明月钟声伤。”

    “好句子!”

    “对仗工整!”

    “不愧是急才才子!”

    ……

    几个新科进士看到伦文叙在电光火石间便写出来的下联,亦是纷纷点头称赞。

    唐寅觉得这个下联一般,主要就是一个快字,但突然注意到王守仁的嘴角上扬:“王兄,你因何发笑!”

    “伦文叙太不谨慎了,状元怕是在你我中间产生了!”王守仁瞥了一眼唐寅,显得语出惊人地道。

    啊!

    唐寅的嘴角微微张开,却是不明白为何一个对仗工整的下联,竟然能够将状元搞没了。

    王守仁宛如朱祐樘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只见到朱祐樘看过下联后:“伦文叙,你的状元没有了!”

    “啊?”伦文叙正是暗自得意,听到这话亦是震惊地望向朱祐樘。

    朱祐樘望向这新鲜出炉的官场新人,显得语重心长地道:“进入官场后,这急才不见得全是好事!”

    “陛下,臣不敢妄求状元,但臣对陛下和大明都是忠贞不贰,不知臣错在何处?”伦文叙跪了下来,硬着头皮想要寻求答案。

    王守仁发现伦文叙如此不开窍,便进行提醒道:“伦兄,你大概不晓得,这上联其实是陛下取自原工部尚书杜铭诗作,你的下联跟杜尚书撞上了!”

    “我事前并没有读过杜尚书的旧作,绝非抄袭!”伦文叙看到自己有重夺状元的希望,顿感直呼冤枉道。

    唐寅似乎想到了什么,亦是淡淡地开口道:“此句不仅不能抄,其实亦不能提及,伦兄今后谨思!”

    “元月北楼杯交欢,南房明月钟声伤?”

    身后的九名新科进士默默地复述,而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般,却是怜悯地望向跪在地上的伦文叙。

    王守仁想得更多,而今终于明白当年陛下执意要起用王越之时,在以杨溥为首的清流攻击王越作诗怨望之时,时任工部尚书的杜铭突然间向皇帝倒戈。

    没有想到,多年的官场谜团,竟然在这场小传胪中解开了。

    “臣绝无通敌之念,亦无讽明之意,请陛下明察!”伦文叙并不是愚蠢的人,亦是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朱祐樘看到伦文叙的脸都白了,便是轻轻地抬手:“伦文叙,你不必如此惊慌!朕出此题,本就是故意设下的陷阱,本意是要告诫你们:既是官场中人,今后当谨言谨行,但更要避虚就实!”

    “臣谨记陛下教诲!”王守仁等人得知皇帝的良苦用心,亦是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伦文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个教训,更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上,知晓这确实是皇帝对他们的良苦用心,亦感受到眼前这位帝王的那份心胸。

    朱祐樘的目光落到站在后面的九位新科进士身上,目光定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进士身上:“严惟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