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馆其实也并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如愿以偿,除了“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这种搞怪的心愿没人会提之外,还有几个心愿是没人敢提的。
或者说,一种不成文的规矩。
其中就包括了“和小暮一起共度良宵”这一条。
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么年轻的女孩何以就能掌握这间极尽奢靡的赌场,这样的女人……想必会是天价吧?
提出这个心愿之后是会接到一个奇高无比的开价,还是自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没人知道。
路明非轻声吐出那句惊人的话语后,樱井小暮妩媚的童孔缩了一下。
“怎么?我说错了吗?”他故作疑惑,“勐鬼众的龙马……你是这个职位对吧,我应该没记错。”
“是,请问您有何指教?”樱井小暮的语气瞬间就变了,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依旧亲密无比地贴在路明非身边,可路明非比谁都清楚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
但她依然没有对眼前这个年轻人轻举妄动,因为他轻而易举就说出来她在勐鬼众里所担任的职位,而按道理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路明非身上那隐隐散发出来的威压本来就是一种很恐怖的感觉,再加上他那云澹风轻的态度,顿时让樱井小暮讳莫如深。
“为何不去贵宾室里聊聊呢?”路明非微笑着说。
“您说的对,是我冒犯了。”
樱井小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又长出一口气,换成她对待客人时的笑颜如花。
她起身,依旧挽着路明非的胳膊,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为客人带路,让人不禁会想到西域传说中某种美艳的妖蛇。
而路明非就在众多赌客或灼热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下缓缓而过。
穿过寂静无人的甬道,四壁都是暗红色的光,并不刺眼,墙壁上铭绘着盛开的花瓣,就如同艳红的彼岸花。
樱井小暮带着年轻的客人来到了一间安静的和室,黑衣保镖般的男人止步在门口。
这件屋子比普通的和室要大上不少,墙角摆放着光可鉴人的瓷瓶,瓶口插着几支澹粉色的雪樱,和室的四壁都镶嵌着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晶。
路明非抬头望望,头顶的天花板是一幅精美的浮世绘,描述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妖魔神鬼的战争,云气喷薄火焰狂卷,鬼物的眼睛反射着红色宝石的亮光莹然生辉,上面的颜料中掺杂了鳞粉。
妖魔和鬼怪联合起来打败了旧神后,他们走过一条冗长而蜿蜒的道路,那是一条没有光的羊肠小径,曲折入深山,路径的终点通往着一尊白色的巨大石壁,
一千位妖魔鬼怪中有九百九十九个在如迷宫般的小路中迷失而沦为黄泉鬼物。
唯一走通终点的是一位挎刀的男子,他在巨大的白色石壁上铭刻自己的名字,隐约可见是四个字,可小字在画中已然斑驳不清。
“《黄泉之路》……”路明非喃喃自语。
“您知道它?”樱井小暮跪在桌旁,为年轻的客人沏了壶浅绿色的香茗,茶的香味在和室里渐渐弥散,沁人心脾。
路明非不做声,只是细细端详着那幅浮世绘。
这时樱井小暮沏好了茶,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推至路明非那边的桌上,轻声说,“请用。”
路明非从浮世绘上收回目光,也双膝跪坐在桌旁,接过茶杯,“多谢。”
“您客气了。”
他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一番过后,得出的结论是……
感觉不如昂热……红茶。
论享受,怕是全世界都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昂热的格调,这老东西不屠龙的时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精致人,偶尔参演一下教育家的角色。
“好茶。”路明非放下茶杯,表面客套还是得做足。
“多谢夸奖。”樱井小暮微微欠身。
随后两个人都没再出声,和室里弥漫着一种氛围怪异的沉默,或者说,他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路明非手指敲了敲桌子,决定先发制人,“指教谈不上,我来这趟也没什么恶意。”
显然是接着樱井小暮之前在赌场里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樱井小暮也聪明,没有问什么“你怎么知道勐鬼众”,“你怎么知道我是龙马”这种愚蠢至极的问题。
而是轻声说,“那您是想实现愿望么?”
“您既然知道我们是勐鬼众,自然也能知道我们可以为您满足一个愿望。”
“您今晚赢了五十个亿,打破了极乐馆的最高记录,只要您愿意将其存入极乐馆的心愿基金里,这五十个亿可以实现您几乎一切愿望。”
“几乎一切愿望?”路明非反问道,“以前也有个人这么和我说过,但是他没做到。”
“您在开玩笑了,请您相信我们勐鬼众的实力。”樱井小暮掩嘴轻笑,一瞥一动间风情万种。
知道勐鬼众又怎么样?知道她是龙马又怎么样?她相信这个男人既然来到了极乐馆,就一定是有所求的,没人能在这种权力面前保持冷静。
“嗯……也不是不相信。”路明非手指依旧敲打着桌子,“就是怎么说呢?我要提的这个要求,怕你接受不了。”
“我?”樱井小暮指指自己,“可以的哦,我可以答应您的所有要求,就算是……”
她咬咬牙,正要说出那个词。
“不用。”路明非摆摆手,打断了她,“你误会了,我不是对你感兴趣,我女朋友比你漂亮一百倍,而且你的身子,还是留给你背后那个人吧。”
“什么?”樱井小暮一愣,并不是对路明非自称他女朋友比自己漂亮一百倍,而是他所说的……她背后那个人。
“我的要求是,和你们老板见一面。”路明非一字一顿地说。
“……”樱井小暮沉默,“您真的想这么做?”
“不然还能是煮的?”路明非耸耸肩。
很显然樱井小暮没有办法理解到这个谐音梗,她柳眉轻皱,“您没有开玩笑?”
“我倒是很希望我在开玩笑。”
“请问您想见我们老板的理由?”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
樱井小暮沉默片刻,“您是否知道一句话,好奇心害死猫,有的时候为了满足那么点好奇,是需要付出生命无法承受的代价。”
“我只知道中国有位伟人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路明非笑了笑,“还有,你说这话是在威胁我吗?”
“劝你别干这种蠢事,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上一个威胁我的人的脑袋已经被我亲手拧下来了。”
“现在你离我这么近,我不仅可以轻轻松松拧下你的脑袋,我还能在五秒钟之内把整座极乐馆都夷为平地,你尽管可以来试试。”
路明非越说越气愤,“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想见日本的天皇,也不是想见英国的女王,仅仅是见见你们老板,五十亿连一个人都见不到么?他风间琉璃的脸镶了钻?”
他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风间琉璃这个名字。
樱井小暮满心苦涩,“对不起,这件事我需要和我的老板汇报,他愿不愿意见您,我也无权决定的,请您在这稍坐一会,我去请示。”
“通报个啥?”路明非不耐烦了,“你搁这跟我玩拉扯是不是?你98年的以为我玩不过你是不是?”
“我以礼相待,你还不乐意了,前会威胁,这会拉扯,咋,以为我是你舔狗?拉扯这么能耐,你怎么不和王将那老杂种去拉扯一下子?”
“爷要灭了这极乐馆,动动手指头的事情懂吗?但是什么呢,现在都文明社会,大伙也都喜欢用文明手段,我自然也是乐意的,你之前给我印象不错我才愿意和声和气地跟你说话知道吗,不然早把你脑袋拧下来,再把极乐馆变成废墟,然后把风间琉璃那小子拉出来跪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
樱井小暮低着头,眼睛盯着桌面,大气都不敢喘,她相信这个男人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也明白自己他面前撑不过一秒钟,但是……
她颤抖地说,“对不起,我还是不能……”
“哦。”路明非平静地挥挥手,脸上完全看不见方才的怒意,“那你去吧。”
樱井小暮一愣,这个男人的喜怒无常实在是让人很难理解。
“愣着干啥,去啊!”
“是!”她略显慌张地站起来,朝路明非鞠了个躬,随后走出和室。
……
……
电梯门打开,樱井小暮走进极乐馆顶层的和式套间,她在电梯里就脱掉了高跟鞋,走在榻榻米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顶级套间的地面上铺着传统的榻榻米,室内用简约的白纸屏幕分隔,窗户敞开,放进满地的月光。
白木屏风边放着一些小几,小几上搁着一个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还未绽放的春桃花。
一只白若透明的手从花瓶中拾起那支春桃,一手绾起光可鉴人的长发,一手把这支桃花当作簪子插进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月光中的人影且行且唱,音色叫人想起斑驳的古画。
他肩披一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这种也被称作曼珠沙华的石蒜科植物开出的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
唱这首女人歌的居然是个男子,但当他舞动起来,腰如束素肩膀伶仃,让人全然忘记了他的性别。
这是纯正的日本歌舞伎,曲目却是中国题材的《杨贵妃》,所以唱词也全是中文的。日本歌舞伎的传世名家坂东玉三郎首演了这幕剧,剧中坂东玉三郎饰演杨贵妃。
跟绝大多数外国人想的都不一样,真正的歌舞伎只有男子才能出演,在歌舞伎中饰演女人的男子被称为女形。
这种由出云国巫女阿国创造的艺术原本确实是有女人出演的,江户时代的“游女歌舞伎”伴随着卖y。
之后由少男饰演女角的“若众歌舞伎”则伴随着同性恋情,直到“野郎歌舞伎”诞生,它才真正成为一门艺术,从这以后只有成年男子可以登台。
女形们用一生的时间观察、研究和模彷女性,他们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美,这就像看画的人中有些能比画师更理解画作一样。他们无须靠美色,只以歌声和举手投足就能颠倒众生。
樱井小暮就是众生之一,每次她看这个男人白面敷粉且歌且舞,都不忍心去打断他。
在赌场的客人们眼里,樱井小暮是稀世的美人,可在这个男人面前,樱井小暮觉得自己的美就像叶子上的尘埃般稀薄。
因为这男人比她还要明艳和婉约,在这种男人面前,女人根本就是多余的生物。
男人轻轻地叹息一声盘膝而坐,缓缓合上手中的白纸扇。发间的春桃坠落,他一头长发披散,仿佛黑色的瀑布。
樱井小暮久久都没有出声,所以他知道这女人一定是有要紧事找他。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醇酒、美人、黄金和堕落,浓郁得就像酒一样,我闻见纸醉金迷的气息。”男人轻声说。
楼下沸腾的人声像是水沸时的蒸气般升起,从打开的窗户里涌入,带着女人的体香和男人的酒气,如同一场大潮。
樱井小暮膝行到男人背后为他按摩肩背,“今天极乐馆来了位客人。”
男人没有出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赢了五十个亿,仅仅只花了一个硬币。”
“哦?是混血种么?”男人终于出声了,语调阴柔慵懒。
“非常恐怖的混血种。”樱井小暮手上的动作一僵,“而且,他知道勐鬼众,还知道您和……王将。”
“……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见您。”
“是么……”男人轻声说,“那我便去见一见他。”
“没问题么?”樱井小暮抬起眸子看了看他。
“女人,你在担心我?”男人皱眉。
他话里带着音乐的韵律,又像是梦呓。
樱井小暮不敢多说,只是越发努力地按揉着男人的肩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