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没忍住, 猛然站了起来，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殷怜虽然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但是听着背景音也大致能判断她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却是慢悠悠地说道：“谁知道呢？就算你这么说，做出来的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葛丽萱新官上任三把火, 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她迫切地想要把这一次比赛的宣传工作做好, 人气拉高, 尤其是这一次比赛有那么多天然的话题性，却又偏偏不能好好地被利用起来, 自然会让她感到焦躁。殷怜在她看来是最好的突破口, 葛丽萱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这么难缠。此时她也无心再煽动女孩，终于因为她的这句威胁而产生了退缩之意，说道：“殷小姐, 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然后她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之后会调整宣传策略, 绝对不会再往这方面宣传。之前的宣传内容……是我沟通失误, 但绝对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希望你能谅解。”

    殷怜说道：“那你把宣传的内容改了。”

    葛丽萱说道：“……已经发布出去的情报, 如果修改会对比赛的公信力造成损伤。我之后会调整策略……这样如何？”

    殷怜说道：“你可以撤回宣传图进行修改，然后说是负责文案的人编写用词不妥当，造成了不当影响, 所以撤回修改。别人不会说你处置不当, 只会说你负责, 你还可以顺便让人带一波节奏, 说是五月梦节目组，对待选手态度用心负责，十分尽心地避免选手受到负面影响。”

    葛丽萱沉默了许久。

    老实说，这些解释也只能骗一骗不知情的路人，对于关注节目的人来说，才不会相信这样拙劣的谎言。不过目前来说，殷怜是真的抓住了她的痛脚——在夏国，月度比赛与其说是综艺节目，其实更像是每年华夏的各种奥赛，本质上学术性要更强，而葛丽萱这种其实是属于国家公务员，偏偏夏国公家系统对于人员的管理更加严格，尤其是这种比赛，对于公正性的要求更是到了严苛的地步，如果葛丽萱一旦被指控干涉比赛公正性，就算最后被查证洗清了嫌疑，在赛事组内部的威望也会大受打击。

    不关心选手的名誉并试图利用之为赛事组谋取人气和故意损伤对方的名誉以影响比赛结果，行为上很难做出区分，但性质的恶劣程度却是天差地别。但哪怕是前者这样的指控，葛丽萱也绝对不想遭遇。

    她到底是让步了：“好吧，我会调整之前的宣传内容，就算会引来议论。但是我希望殷小姐你明白，这只是因为我认为这个宣传策略确实有损你的利益，并不是承认了你之前的指控。”

    殷怜说道：“当然，就算这件事对我造成的是不可逆转的损失……只要葛女士你不要继续这样的伤害，我也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葛丽萱：“……”

    她实在有些对付不了这丫头，对方不但思路清晰，而且伶牙俐齿，每一句话几乎都是分毫不让，让葛丽萱难以应对，只有暂且败退。

    她最后说了几句连自己也搞不清意图的话，然后就仓惶撤退了，回头立刻想办法把之前的宣传图撤回来重做，好在虽然说得严重，这件事对于葛丽萱来说也只是小事而已，最多就是受几句谈论，并且加了一晚上的班。

    修改宣传内容的时候，葛丽萱其实是有些气不过，想要给殷怜下些绊子的，结果想了想还是忍了。主要是那女孩子表现得太稳，一副很有底牌的样子，让葛丽萱短期内并不想贸然再次去招惹对方。

    就算她没有大背景，人家还有经纪公司，光凭那张脸就收入不菲，想折腾还是有很多能力可以折腾的。

    一个小女孩而已，葛丽萱觉得没有必要跟对方计较。

    事实上，殷怜并没有说谎或者夸大。某种意义上，葛丽萱的行为对于她造成的是不可逆的伤害。

    虽然很快宣传内容就被撤回，经过修改之后重新进行了发布，美貌的神秘选手也被修改成了普通的匿名选手，但是议论并没有轻易消退，反而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撤回而增添了神秘感，引发了更多的议论。

    这件事到了比赛正式开始的第一天进入了高潮。

    殷怜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已经取消了匿名状态，比赛文章全部变为可读。不过光只是看ID和人物介绍，大家也就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她的基本信息，对于她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并没有概念。

    不过这种情况下，纯粹只是阅读她的文章，也为她积攒了一些粉丝和人气。

    葛丽萱之前说“我读过你的文章，非常平庸”这句话，本身就暴露了她从来没有阅读过殷怜的作品。殷怜的文章也许会有一些生涩和粗陋，但是绝对不会平庸。因为她性格天然就是那种锋利到随时能够刺伤别人的类型，这种性格渗透到文字里，自然也无法让文字变得圆润中庸。

    他人看殷怜的文字，也许喜欢也许憎恶，却多半很难真的无动于衷。

    葛丽萱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是比赛进行了好几日的时候了。

    而比赛的第一天，殷怜的身份揭露，就引来了各方的议论。

    “610016！？真的假的！？”

    “那小姑娘才几岁？能写得出好文章吗？”

    “不会是不服气蔺导的那些评价，想证明自己不止是只有肤浅的皮囊吧？”

    “别开玩笑了。她怎么混进36人的？”

    网上议论纷纷，偶尔其中也会有粉丝强势插入，说道：“你们就不允许人家除了美丽的皮囊之外，还有有趣的灵魂了？”

    “你们在这里说一大堆，看过人家的文章没？”

    “人长得漂亮就不能才华横溢，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狭隘偏见！？”

    因为持有不同意见的双方掐得厉害，葛丽萱想要的热度倒是很快上来了，可惜她却并不高兴，反而颇有些忐忑。

    殷怜的影响力超过了她的预期。

    几乎毫不需要宣传，比赛里的这点小八卦就已经传遍了全网。直播过程之中，收视率直接突破了同期的历史峰值。但随之而来的各种议论也是层出不穷。似乎还有不少颜粉去看了殷怜的参赛作品，顿时惊为天人，对于她的才华几乎是赞不绝口，恨不得连文章和人一起安利给每一个人，可惜他们这种安利，九成的人都是当做粉丝行为，并不以为意。

    就像殷怜所说的，一张漂亮的脸能给她带来不少好处，却也会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不过对于她来说，这种麻烦还是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的——在她选择参加比赛的时候，她其实已经预期到了需要面对的事情。

    她也已经有所准备。

    节目录制的第一天，殷怜作为第21号选手，出场却是被安排在第五组的最后一位，基本上也对应了之前宣传时候的位置，这让许多人心里都有了数，只是多半还不理解之前的撤回和宣传语改变是个什么情况，也因此有了不少猜测。不过好在总体上，这些猜测大多数对于殷怜来说并不是负面的，显然撤回这件事本身还是符合了众人的期待的。

    仿佛殷怜跟其它选手示弱了一般，这让大部分选手的支持者喷涌出来的不服和敌意猛然就受了挫，因为这突然的受挫，反而给人一种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无力感，导致大部分人对殷怜的敌意在真正发酵起来之前，就消解了大半。

    殷怜的参赛ID是“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这ID不但长，而且意义微妙，跟公众对她的印象其实很有反差。不过这也不影响她出场的时候，整个虚拟观众席那震天的欢呼。殷怜出来的时候，那欢呼声实在是太过响亮，别说赛事组，就连殷怜也没有预期到自己的人气竟然会这么高。

    从平时各大论坛的反应和发言来看，殷怜本来以为自己的人气是比较一般的，毕竟颜粉在夏国一副很没市场而且很容易被怼的样子。结果事实证明了并非如此，显然只是因为这群人平时不怎么说话，或者隐藏了自身的颜粉特质而已。

    此时殷怜出来，整个场地都兴奋了，欢呼的人数比前面所有选手加起来还要来得多，让现场的许多人都受到了震撼。

    主持人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不断地收到消息提示：“观众在不停涌入，虚拟大厅已经增加到第十五个了！”“21号的人气指数一直在飙升，现在文章的订阅数已经到二十万以上了……实时阅读人数相对比较低，目前只有两万出头，但也一直在增长！”“节目的外屏观看人数已经超过七十万了！”

    这一个个的情报无疑都让人感到激动和兴奋。尤其是导演，他简直要惊喜得心脏骤停了。由于夏国本身的娱乐事业发展兴盛，所以观众群会被各种各样的娱乐项目所分割，越是今年，像这种竞技类直播能够招揽的实时观看人数就越少。

    七十万听上去似乎不算什么，因为据殷怜所知，夏国目前的注册国民（并非所有国民都会选择注册，或者在政府管辖之下生活）人数大概就在五十亿左右，分布在几个夏国管理的行政行星。除此之外，其它国家以及像殷怜名义上的父母这种治外之民也绝对不是少数。

    所以七十万其实只是九牛一毛。可就算是这九牛一毛的观众人数，对于竞技类节目来说，也已经差不多有三十年没有达到过了。

    当然，这说的是即时观看人数。

    后期点播量又是另外一回事，一般可以达到即时观看人数的一百倍到一千倍左右，按照现在的情况，可以预估五月梦的总收视率能达到七千万到七亿之间。

    这个观众差值的具体原理殷长生也弄不清楚，只是稍微扫过几眼这方面的研究资料，目前认为可能是因为本地的国情或者某种生活习惯导致。

    有一点是很肯定的。

    各种宣传手段在这个时代的效果其实很低。夏国公民一般不太相信太过花俏的宣传广告，属于一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顽固状态。殷长生为此特意去查了一些这方面的资料，发现广告宣传最有效的年代差不多应该在一百五十到两百八十年之前。

    而对于当时时代的一些作品描述，让殷长生无可避免地想起了华夏。不如说，他从当年的夏国看到了属于如今华夏的影子，而这一切让他怀疑起了华夏是不是也总有一天会变成夏国这个样子。

    夏国这里的所有文学或者娱乐作品，本身都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延后性广告效果。打个比方说，一个作者新书的人气值，一般不会看宣传或者广告效果，而更依赖于他上一本作品积累出来的人气。所以但凡出一本烂作，影响的延续时间是可以累及接下来好几部作品的。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让殷长生觉得棘手。反而因为社会环境的不同，激起了他很多的灵感。宣传在这个时代的不流行，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说明了市场的空白。而殷长生一直相信，历史是呈现螺旋形前进的。它一般不会倒退，却会在反复盘旋之中寻找不同的道路。

    而这对他来说，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葛丽萱作为五月梦的宣传负责人，行为其实是深度符合这个时代的特征的。她虽然会寻找宣传点，但却不会制造虚假宣传点，因为夏国的法律对这方面有着严苛的规定。殷怜的实际人气之高，既让她觉得憋气，却又让她松了一口气。

    随着主持人收到的临时指示，要求他尽量延长跟殷怜的对话，主持人也开始了行动。他开口问道：“21号选手，你的ID有点太长了，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呢？总不可能叫你610016吧？”

    殷怜回答道：“那就叫我小追好了。”

    主持人说道：“那么小追，我注意到你这个名字特别长特别有意思。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这ID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殷怜却是笑了起来，回答道：“有的。这个ID是我专门为参加比赛起的，也是我要对此时此刻，所有在看着我的人说的一句话。”

    “我不拒绝任何因为喜欢我的文章而支持我的人，也不会追问任何因为我长得漂亮而反对我的人。”

    主持人顿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