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
只听永泰帝徒樘厉声喝道:贾恩侯,贾老三!你给朕滚回来!
贾赦充耳不闻,抱着昏迷不醒的贾琮一路远去。
这喜怒无常,偏执暴虐的老疯子,又哪里及得他怀中的幼子重要?
见贾赦头也不回离开,永泰帝徒樘气得胸膛急促起伏。
忽然,张口一道血箭直喷而出!
苍老单薄的身躯缓缓倒在御座上。
东内大明宫全宫骤然大乱。
天玺帝徒煜三步两步冲上御座,将委顿昏迷的永泰帝徒樘扶起。
口中一叠声喝令身边太监:来人,快来人,请御医!
贾赦分明看见东内宫女太监霎时间乱做一团,却连半步都不肯停歇。
径直抱着贾琮一路前行。
行至紫禁城宫门,夏守忠终于带着一个身穿太监服饰的少年急匆匆赶了上来。
他被气死了没有?
贾赦劈头就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这话让夏守忠哪里敢回答,只苦笑道:三爷,你就不能再忍忍?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他跟永泰帝徒樘之间种种恩怨纠缠,爱恨交织,绝对不是一个区区忍字就能说得过去。
夏守忠沉沉叹了口气,将一个白玉瓶塞在贾琮怀里。
三爷,这里是活血化瘀的药,回去将琮儿背上淤伤用酒揉散了就好。
还有,这是你问圣上要的人,戚有禄。
莫要看他年少,手底下功夫不错,更兼医理。
他年岁渐长,干爹跟奴婢都舍不得他进蚕室走那一遭,再留在西内总是不便
西内现今是皇太后所居,身边还有几位不得永泰帝欢喜的太妃太嫔侍奉。
戚有禄昔年进宫时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大了,自然不好再久居宫中。
贾赦仔细打量着戚有禄,见他生得俊朗,倒有几分像贾琮长大以后的样子,心内不由又多了几分欢喜。
是戚老总管家的人?
嗯,有禄是干爹的嫡亲侄孙。夏守忠在戚有禄肩膀上轻轻一拍:
以后你便跟在三爷父子身边,不必再回西内。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干爹跟咱家能护得你一时,却护不得你一世
戚有禄紧紧抱着怀中包袱,眉目清俊的少年,双眼微红。
多谢夏叔,伯爷爷身在西内,风烛残年,倘若有事,还请夏叔多加照应。
夏守忠微微笑了笑:好生跟着三爷与琮儿,以后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至于干爹,你只管放心就是。
先上车。小忠子,再会了。
贾赦深深看了夏守忠一眼,随即抱着贾琮上了自家马车。
贾安贾乐兄弟早已办完贾琮交代的事,双双守在宫门口等待。
见贾琮明明活蹦乱跳的进宫面圣,却昏迷不醒的被贾赦抱了出来,心中大急。
只是两人谁都不敢问刚刚这红墙金瓦的深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驾!
贾安一鞭子抽向马背,贾乐与戚有禄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
马车刚刚启动,贾琮便睁开了眼睛,将头靠在贾赦怀中。
爹,你别担心,我没被他砸伤。
我只是怕他再发疯伤了你
贾赦展颜微笑:我知道,从抱你出大明宫那会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琮儿放心,他再也伤不了我
十六年前他就被永泰帝徒樘伤得够够的了,如今活下来的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的躯壳。
如果不是上次贾琮堕马重伤醒后,展示出绝佳天赋,又说起梦中受到贾代善嘱托一事,激起了他残余的斗志,他根本不会再踏进紫禁城半步。
贾赦转头从车窗里看着越来越远的大红宫墙,目光又缓缓落在戚有禄背上。
这金瓦红墙的深宫里,吞噬了多少人身性命?
能多逃出来一个总是好的
眼神一时黯淡,一时精芒暗闪,复杂无比。
半晌才沉沉地道:
是了,琮儿,你这几天找个时间去看看你林姐姐。
贾琮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姐姐?林黛玉?我去见她做什么?
自他苏醒以来,还真没正式去拜访过林黛玉,就算在贾母处偶尔遇见,也没说过什么话。
嗯,江南,江南局势只怕不太好
贾琮脱口而出:啊?是不是林姑父快要死了?
从原书时间线上推断,林黛玉进府已经将近两年时间,距离林如海出事也就快了。
贾赦看着贾琮那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也不知道该是赞赏还是震惊。
这孩子见事如此之快,还当真是个妖孽!
大冬月的,可别浑说,还没到那一步呢!贾赦拍拍贾琮的小脑袋。
贾琮转开话题问道:是了,这个戚有禄是爹问圣人要来做什么的?
贾赦淡然一笑:你不是要学武功?戚有禄一人起码可以打得过二十个贾安贾乐!
他也是自幼跟着贾代善亲兵打熬过身子的人,虽然这些年眠花宿柳,醉生梦死,将那点底子折腾的不剩什么。
毕竟眼力还在。
这么厉害?贾琮双眼里立即冒出了成片小星星。
难道这红楼世界还是个高武世界不成?
贾赦呵呵笑道:他还算不得最厉害的,等你以后有机会见了他伯爷爷,就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他原本想问天玺帝徒煜要的人当然是戚老总管,只是被换成了戚有禄。
不过也好,戚有禄年少,可以陪着贾琮一起长大,又多了一层情谊。
贾琮悄悄掀开车帘,一时打量着坐在车辕上的戚有禄侧颜,一时又想伸手去摸他并不算宽厚的背脊。
颇有几分坐立难安的模样。
贾赦看着贾琮满眼是笑,这孩子就算是再妖孽,到底也不过是个七八岁小儿。
这模样才正常。
蛰居荣国府东院十几年的贾赦忽然进了宫。
并将太上皇永泰帝徒樘气得吐血昏迷一事,瞬间传遍了整座神京。
永泰旧臣,天玺新贵,连同开国勋贵四王六公,各方反应不一。
都在暗中打探今日东内大明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而贾赦刚刚带着贾琮与贾安贾乐戚有禄回到东院,贾母处便接二连三打发人来唤贾赦去荣庆堂。
贾赦将东院大门角门尽皆紧闭,做足了闭门谢客的架势。
就连贾母召见,他都借口身上不好懒得过去。
荣庆堂内。
贾政满面焦灼,忧心忡忡地在堂上踱步子。
大哥怎么如此莽撞?
听说这次连老圣人都被他气得吐血了
难道又要跟当年一样闯下滔天大祸?
如今,如今可没有父亲的擎天保驾之功给他续命
贾母同样脸色难看异常。
她今早才将贾政一大家子挪进荣庆堂东跨院。
下午贾赦就闯了这么一个大祸。
这混不吝果然生来就是要急死她的!
早知道贾赦如此会惹祸,她当年还不如没有生这个嫡长子!
政儿,等不得了,咱们亲自去东院问个清楚!
这一家子上上下下几百人性命绝不能葬送在他手里!
贾母手中龙头拐杖一顿,也不顾外面正飘着雪,阴沉着脸,扶着贾政往东院角门走去。
贾政心中暗暗窃喜,却什么都不说。
他在荣禧堂内住了十来年,已以荣国家主自居了十来年。
虽然被王氏那蠢货的毒计闹了个灰头土脸,又怎么肯心甘情愿搬出去?
如今正好贾赦犯混,恶了永泰帝,他自然也可以再度将荣禧堂夺回来!
东院书房小院。
贾赦贾琮父子用过晚膳,正在细细给贾琮讲解当朝历史。
加上这段时间贾琮自己看来的那些稗官野史,终于将大楚皇朝这百来年历史拼凑出来完整轨迹。
这大楚皇朝之前的历史跟后世并无不同。
只是在明末之时,历史的车轮忽然转了个弯。
李闯进京,崇祯自缢煤山后,九州大乱,七十二路反王,三十六路尘烟骤起。
从白山黑水发迹的女真人,没能入主中原,八旗铁骑在战争中消耗殆尽。
取而代之的正是大楚皇朝开国皇帝徒沛。
徒沛自金陵帝王州发迹,手下共十二位小兄弟,在乱世尘烟里各自立下赫赫战功。
天下初定后,开国皇帝徒沛亲赐丹书铁券,大封四王八公,与国同休。
其中荣国公贾源便是贾代善之父,而宁国公贾演便是东府贾代化之父。
大楚皇朝国运隆昌,至今已是第三代。
十六年前,太子徒烔与永泰帝徒樘隔阂渐深,父子相疑,太子夜不能寐,最终被迫谋反。
却被早已洞悉一切的永泰帝徒樘辣手镇压。
太子兵败,自缢于西山行宫。
昔年追随于太子身边的太子太傅大学士张显,京营统帅赵能,御史台黄著等名臣名将尽皆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若不是太子徒烔兵变当日,贾代善舍命救下永泰帝徒樘,立下擎天保驾之功。
与太子交相莫逆的贾赦与贾敬两人同样逃不过那一刀。
神京菜市口,半旬之内,血流飘杵。
一时间,朝堂静默,宛若死水,人人自危。
永泰帝徒樘痛失自幼栽培的嫡子,追悔莫及,大病一场。
以年高体弱,病榻绵缠为由,将皇位传于原来并不显山露水的皇九子徒煜,移居东内大明宫。
次年正月,徒煜继位,改元天玺。
天玺帝徒煜登基后,次日便追封原太子为义忠亲王,厚葬皇陵。
永泰帝徒樘惊觉被这自以为好拿捏的皇九子摆了一道,待病势痊愈后,暗中把持朝政。
徒煜做皇子时并不起眼,不过是跟随在原太子身后的小尾巴。
登基做皇帝后,当然不能再跟昔日一样透明,选拔亲信进入庙堂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永泰帝徒樘更是大为不悦。
他虽然再度落子庙堂,倒也不好自己打脸,出尔反尔,行那废立之事。
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将皇四子义勇亲王徒灿搬出来跟徒煜打擂台。
只可惜皇四子徒灿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十几年过去都没能真正扳倒徒煜。
永泰帝徒樘不得已,只能从幕后转到幕前。
形成如今大朝之上,泾渭分明,天悬二日的奇观。
贾赦语意沉沉,将昔年发生的一切对贾琮全盘托出。
贾琮放下在手中记录历史时间线的紫毫毛笔,仰头看着贾赦叹了口气。
所以大明宫那个老疯子恨毒了爹,便是因为先太子谋反一事?
贾赦满脸嘲讽:他不过是后悔了而已。
徒小九可不是二哥,对他的感情可没有那么深。不会那般容易被他拿捏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只能有起兵造反那一条路。
贾琮点头,不能再赞同,自古天家最容不得的便是真情。
前朝如斯,后宫如斯。
爹,先太子是行二,你行三,那当年的皇长子呢?怎么没听你说起?
贾赦叹了口气:大哥么
他一语未了,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贾安与贾乐戚有禄像是在阻止什么人进院。
外面吵些什么呢?贾赦皱眉。
贾琮噗嗤一笑:我猜是我那个好二叔将老太太请过来了。
贾赦犯混,在贾政那个假正经眼中这便是绝好搬回荣禧堂的机会,他又岂会轻易放过?
咱们去看看。贾赦目光落在被贾琮画的乌七八糟的纸上:这些鬼画符也收好了,别被人看见。
昔年贾代善在日,荣宁二府都是太子嫡系一脉。
巨变发生后,贾代善身死,贾赦蛰居,东府贾敬城外玄真观出家修道。
贾政与贾母见势不妙,暗中倒向有太上皇扶持的义勇亲王徒灿。
这也是贾母默许贾政窃居荣禧堂,并这些年来时时不忘打压贾赦的真正原因。
书房小院门前。
贾母脸色铁青,死死盯住贾安贾乐兄弟两人。
狗奴才!你们居然敢拦我?!
贾安头上被贾母亲自砸了一龙头拐杖,鲜血直流,却依然毫不退让。
戚有禄闪身护在贾安贾乐身前:将军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院内半步!
他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依然是一身太监服侍。
这一出头,反而叫贾母愣了愣。
难道老大那逆子去了宫中一趟,天玺帝连随身小太监都给他配了个?
他们不是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贾母心中顿时狐疑乱窜。
正在此时。
贾赦带着贾琮缓缓拉开院门。
沉沉夜色,一片灯光映着雪光。
光影里。
只听贾赦幽幽地开口问道:老太太,二弟,我不过是一时恶了太上皇那个疯子而已。
你们当真就这么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