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看着贾琮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
忽然之间,心内警铃大作。
隐隐约约觉得他今日若是真在荣庆堂砸了玉,必定会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发生。
茫茫然站在原地发愣,终是不敢解下那块通灵宝玉。
倏儿。
只听贾宝玉哇地一声大哭。
扭头冲出了荣庆堂。
他这一走,将原本贾母营造出来的气氛搅了个稀烂。
李纨连忙带着林黛玉并三春贾琮退了出去。
满座不欢而散。
贾琮便跟林黛玉惜春一同往迎春房里去。
史湘云低头想了想。
还是决定先去西跨院安慰哇哇大哭的贾宝玉。
云妹妹,等等我。探春跟在史湘云身后,轻声唤道。
荣庆堂里。
贾母幽幽一声长叹。
贾赦贾琮父子俩个顶个的桀骜不驯。
适才贾琮盯住贾宝玉的眼神,连她看了都觉得有几分暗暗心惊。
大房二房如今已是势如水火。
她想要缓和跟大房的关系,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此时迎春房里。
林黛玉跟惜春贾琮都坐在窗前暖炕上,看迎春给贾赦亲手做的针线。
贾琮见那暖鞋荷包做得比送自己的还费功夫。
不免又是欣悦,又是叹息。
自家这木头姐姐若是早跟贾赦亲近,又何至如此?
迎春还只顾眼巴巴地看着贾琮,等他发表意见。
贾琮笑道:已经很好了,二姐姐只看着我做什么?
林黛玉莞尔一笑:二姐姐自然是要等你这个大舅舅的心头肉发话嘛!
说着,眼圈却微微一红。
她也有心想帮自己父亲做些针线鞋袜,荷包香囊。
只是相隔千里,音信难通,徒叹奈何
贾琮将林黛玉的神情看在眼底,连忙转开话题。
微笑问道:林姐姐,记得当年你上京的时候,是跟贾雨村一起乘船北上的?
林黛玉道:是便是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贾琮笑嘻嘻地道:贾雨村可是进士出身,又做过你的老师。
那林姐姐可会写八股文章?
林黛玉睁大一双含情美目看着贾琮。
只粗略学过一些而已,难道你还当真要开始学四书了?
贾琮嘿嘿直笑:那大脸宝不是说我不懂么!
我偏生要懂给他看看!
更重要的是,他想挖个坑再埋一次大脸宝那凤凰蛋。
林黛玉歪着头笑道:就不怕被那凤凰蛋说是禄蠹?
贾琮哈哈大笑:料那凤凰蛋以后也不敢再说这些疯话!
林黛玉噗嗤一笑。
便将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写法规范,一一给贾琮细说了遍。
贾琮暗暗记在心中。
林黛玉问道:是了,本经选什么?
贾琮笑道:诗经。
又问道:四书从哪本开始?
贾琮道:还是《大学》开始的好。
毕竟他上回坑大脸宝时,跟贾政那正经请教的是《大学》。
两人正说得热闹,迎春惜春两姐妹却听得昏昏欲睡。
迎春还好,撑着眼皮强听下去。
惜春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就要靠在炕桌上睡着了。
贾琮跟林黛玉相视一笑,也就不在往下说。
正待换个话题,逗惜春玩笑。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二姐姐,琮兄弟可在这里?
贾琮便道:环三哥么?进来说话。
贾环歪着脖子,耸着肩膀从门帘缝里溜了进去。
二姐姐好,林姐姐好。
贾琮皱了皱眉。
伸手将他的肩膀按平,又将他的脖子摆正。
这孩子心性不坏,长相也不难看,只是这行走仪态的确一言难尽。
贾琮问道:身上伤可都大好了?
二叔没再揍你了吧?
贾环像是有什么心事,只牵强地笑了笑。
早就好了,老爷最近也没打我。
只不过
贾琮静静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刚刚三姐姐从绛芸轩出来,正好遇见我娘。
又跟我娘吵了一架。
我娘气得回去一顿乱骂,连茶盅子都砸了。
还好老爷去荣禧堂陪史侯爷说话,不然看见又是一场事。
林黛玉问道:三姑娘为什么跟姨娘吵架?
贾环看了看周围没什么打眼的人。
才小声道:我娘说了些宝玉哥哥不好的话,三姐姐气不忿顶了两句。
我娘便骂三姐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羽毛还没长齐就忘了根本。
连太太都被圈起来了,她还上赶着去讨好宝玉哥哥。
又骂三姐姐从来不,不将我放在心上
三姐姐就哭着回来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
贾琮低头想了想,刚刚的确是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
只是不知道是谁,便没有留意。
于是问道:那环三哥来找我做什么?
贾环拉着贾琮的手道:我娘性子不好,心里藏不住事,万一被父亲看出点什么
三姐姐会得个大不是
贾环停了停,才接着往下道:
琮兄弟,我想跟你借点银子,给三姐姐买件小首饰。
只说是我娘买来送她的,等她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贾琮心内暗暗一声叹息。
贾探春从来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
她只知道讨好贾母,王氏,跟大脸宝等人。
却不知将来她倘若真有什么事。
唯一会替她出头的,只能是她眼里无事生非见识粗陋的亲娘。
还有眼前这个真正关心她的贾环。
就连贾政那个假正经都未必会替她出头,更不消说什么大脸宝。
贾琮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有心了。
说着便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你拿着使就是了,不用说还不还的话。
又悄悄地教给他:环三哥,你可以买两样小玩意或者小首饰。
对你娘便说是你三姐姐买给她赔不是的。
对你三姐姐呢,便说是你娘送来哄她开心的便好。
贾环大喜过望:谢谢琮兄弟,我这就去买!
等贾环离开。
林黛玉才叹道:三丫头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对上她姨娘便有几分魔障。
贾琮摇摇头:不是魔障。
是在她内心深处压根不愿意有赵姨娘这么一个娘亲。
也不愿意有环三哥这么一个弟弟。
贾琮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贾赦也该快要回书房了。
笑道:二姐姐,要不咱们现在就将暖鞋跟荷包送给爹去?
迎春毕竟胆小,看着林黛玉轻声道:林妹妹,不如咱们都去?
林黛玉摇摇头:出来这半天,我就不过去了,琮儿记得帮我给大舅舅请安。
贾琮笑着应了,便同迎春往贾赦书房来。
此时荣禧堂内。
保龄侯史鼐果然是向贾赦打听国库欠银一事。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且又当着贾政的面,不好说王氏那毒妇干得那些烂污事。
只避重就轻地道:如今户部国库空得都能走马。
大家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难道眼睁睁看着圣人发愁?
保龄侯史鼐一声长叹:唉,恩侯兄,你是不知道啊
当年家兄家嫂相继辞世,连办两场丧事,家底早就空了大半。
剩下的还要给云丫头攒嫁妆。
我虽然袭了家兄爵位,至今没有外放实职消息。
坐吃山空,家里着实艰难。
哪里还得起亏空欠银?
他随口抛出一大堆家中艰难,还不起国库欠银的话。
贾赦明知他这话不尽不实,却也并不点破。
只淡淡笑道:如今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勋贵之家,正要在西洋番人那里拍卖珍藏。
不如二表兄也添些东西进去便是了。
他心内明白天玺帝徒煜今次是真想清理国库积弊。
好心好意想拉保龄侯史鼐一把。
只不过在保龄侯史鼐耳中却听成了莫大的嘲讽。
恩侯兄慎言。
史家堂堂乃宰相门楣,一门双侯,岂能行那商贾之事?
牛继宗柳芳陈瑞文不过是飞鹰走马,纨绔之流,鼐不屑为伍!
贾赦心头微微动怒,便不再提。
贾政连忙笑道:二表兄说得是。
昨日满城风言风语,都说得是镇国公等府上当街质卖的笑话。
大失咱们勋贵人家的体统。
保龄侯史鼐顿时对贾政好感大升,凑在一处细声攀谈。
存周兄言之有理。
贾赦在旁听着两人互吹互捧,三五分不耐烦已成了十分。
只不过现在是在荣禧堂,自己才是正儿八经的家主。
不好当场端茶送客,只能冷着脸端坐相陪。
还好保龄侯史鼐也不是个傻子。
见贾赦面色难看,只略微多坐了一回便告辞回府。
至于史湘云,自然要在贾府多住些日子。
等保龄侯史鼐一走。
贾赦看着面上微带得意之色的贾政,冷冷笑道:贾存周,你莫要高兴得太早。
你家王氏那毒妇同样欠了三十万两国库欠银!
老子在户部亲眼看见了欠条!
贾政如遭雷击,一屁股坐在金丝楠木交椅上。
瞠目结舌地看着贾赦。
半晌才颤抖着问道:什么?
大哥你说什么?
王氏哪有那个本事去国库借银子?
贾赦冷笑道:说了你是个死人就是死人!
荣国家主印信留在那毒妇手里那么多年,她如何借不得?!
贾赦顿了顿,才接着骂道:
贾存周,你自家的坑自己想法子去填!
随你卖房子也好,卖地也好,卖王氏那毒妇的嫁妆也好!
去抱老太太大腿哭穷卖惨也好!
反正老子绝对不会帮王氏那毒妇填坑!
说着拂袖而去。
身后只留下眼冒金星,六神无主的贾政。
呆呆在荣禧堂内站了半晌。
终是跺了跺脚,朝荣庆堂方向大步流星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