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清爽的公寓里,桌上架着一口大容量电磁炉火锅,白色鱼丸和竹笋在红清汤里翻翻滚滚。
周忆丹和林绿都没有坐在位置上,而是双双端着杯子,站在阳台,抬头仰望天空。
城市已经许久没下雨,整个三月份,都保持着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现在却出现厚重不知尽头的乌云。
姐姐,怎么会要下大雨呢?
应该不是普通的乌云,我刚从姑获广播电视塔出来的时候,天还好好的。
周忆丹皱着眉头,手往窗外伸了伸,外面没什么风,又说:
而且这座城市应该不能下大雨才对,那条龙在呢。
林绿猜道:
该不会是初源彼岸月发作了吧?
怎么会,那只是个仙界传说而已。周忆丹笑道。
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又说:
哦,你是说有人在结界外战斗了?
是呀是呀,两年前,我们都在场那次,天雷降下来的时候,人间界的月亮就跟仙界传说描述的一模一样。
听你讲过很多次,我怎么觉得那天月亮还是普普通通?奇怪,但怎么迟迟没有雷声
天上几道紫色闪电自西向东划过,伴随着雷鸣隆隆。
来了来了,果真有!
林绿踮起脚,将头伸向窗外,看着闪电远去的方向,又看了一会,才缩回来,问道:
姐姐你不用去吗?
周忆丹喝着杯子里的橙汁,一脸不在乎,说道:
我去干嘛?
抓人呀,看方向,好像是我们学校吧?
天雷一劈下来,哪里还有人能抓嘛。
是我们学校吗?那太好了,劈一个算一个,也免得我去抓了。
林绿歪头一想,确实有点道理,叹口气,说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在人间界随便打架,不晓得会死吗。
周忆丹冷笑,说:
那群从仙界传送过来的人,又会吐火又会射冰的,都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哪里会听从执法宗的规矩。
之前我抓了一位,扣上镣铐后哭得稀里哗啦的,指着我臭骂,说我阻碍了他在人间成为新皇帝。
林绿咬着杯口,呵呵笑着。
而且乌云聚一起时候,执法宗值班的人估计就已经去了吧。
我才上缴一把灵器,刚从那儿回来,又回去也太傻了。
还是吃火锅吧,对啦,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提醒你一下,是亚克力做的。
亚克力?林绿不解问道。
执法宗执勤的两人果真出动了,站在高楼楼顶,远望着紫色闪电驰骋的方向。
两人都十分年轻,一个手拿咖啡正喝着,另一个用手旋转着牌子,上面写着姑获广播电视塔新闻中心部。
牌子男说:那边是格远志大学城吧?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在这里呆着,不查出什么来,回去怎么交差呢?
咖啡男一摆手,将咖啡一饮而尽,才说:
谁能逃得掉天雷的制裁?我们去了也是白去,你以为到了那里就能查出什么来了?那人肯定连渣都不剩了,灵气和灵气波动也全会被消灭殆尽。
算了吧,我们好不容易轮班在一起,不如去夜店玩玩。
但天雷只会杀掉施术的一方吧,战斗的另一方怎么办?
你都说了那里是格远志大学城方向了,那边有周前辈负责呢,谁能从她手里跑掉,你我能吗?
咖啡男神秘一笑,继续说道:
而且啊,我们去夜店玩够了,在里面随便抓一个修仙者回去交差不就行了,到时候就说‘我们去现场看过了,天雷也降下来了,什么也不剩,最后只能照例巡查,抓了一个擅自来人间界的修仙者’。
你听听,这不是很好?
牌子男点头,说:
听起来是不错,可来人间界的修仙者一个个躲得都很好,怎么说抓就抓?
先答应等会请我喝酒。
牌子男点头。
咖啡男压低声音说:
我早就在夜店发现一个修仙者了,女的,才炼气期,一直没抓,当‘储备粮’呢。
牌子男迟疑问道:
违反规定了吧?
我们这叫作放长线钓大鱼,炼气期凭什么来人间界,估计手续都办不全,背后肯定有筑基期的人。
就这么说,我们对好口供,执法宗还真能处罚我们?走走走,现在去正好,夜店两点还有深夜活动
转身,踹开顶楼铁门,就往楼梯下走。
真不去啊?
你磨叽什么,再磨叽可不带你了啊!
别墅里,沈梦月站在院中,抬头看着,目光朦胧,似乎透过乌云,在看居于其后的东西。
眼镜上的符文密密麻麻,凝望一会,取出绿色角旗,就要去乖龙江一趟。
最终也没有放下传送阵法,回到地下室。
苔藓实验还没有完成,其他事先要放到一边。
腾黄小区,14号102室,楼灵韵揉揉眼睛,被雷声吵醒。
以一个贤者殿弟子应有的敏锐,立马意识到城市中的气氛不太对劲。
走到窗前看到天上乌云密布。
她也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一条龙藏匿着,根本不可能出现极端天气。
又见到几条紫色闪电划过,知道人间界的天雷要来了。
沈梦月姐姐在别墅做着实验,有结界守护着,灵气是无法被人间界感知到。
至于李哥哥,他还没到炼气期,天雷劈谁都不会去劈他。
想了想自己来到人间界,需要挂念的就这两个人。
于是开开心心躺回被窝里去了。
李慎抬头远望一轮古怪的月亮,忽然身体颤抖,理解了清虚蛇龙符墨所说的天地法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这种理解跟严密的逻辑推断无关,也和脑中的灵光乍现无关,只是单纯感受,用身体思索,每一两血肉,每一寸白骨,沉浸于灵气当中的一切,都在无声言语。
月亮的清辉仍静静照射在这方土地之上,冷漠触碰着李慎的脸。
四周结界仍是半拉半闭,到处灰一块黑一块。
怨气黑点散乱游走着,也形成不了刚才盛大的怨气流。
地上木蛇碎的碎,裂的裂,颤抖着,树叶枝条平铺在地,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沙土大脸已经完全消失,四五平米的土平静得跟什么都没有长出来过似的。
朝歌晚露花的黄色花瓣,上面的黑气渐渐消退,花蕊上方飘浮着的几滴晶莹晚露,慢慢降落,重新回到花瓣之上。
它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李慎终于放下心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低头看着浑身伤口,苦笑一下,心想这修仙者也太难当了。
小子你在傻笑什么,马上就要来了。清虚蛇龙符墨焦急说道。
什么要来了?
天上隆隆声不断,黑云不知什么时候将天空完全遮盖,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缺口。
古怪的月亮仍然像一只没有睫毛没有眼眶的眼睛,透过这个缺口往下,无神注目。
数道紫色闪电从各个方向激射而来,汇入到黑云中的一个点,便消失。
闪电吗?李慎问道。
当然,哎,你小子也实在太不听劝,汝命休矣。
好色笔也说了类似的话。
临死前还是没能看到女孩子幸福的笑容,这一笔生也过的太凄凉了些。
小金铃铛怯生生说:
待会你摇摇我,我我试试能不能让闪电慢下来。
情绪相当低迷,极没自信。
李慎强笑着夸了它几句,没有它,刚才大道始一根本就放不出来,那么小黄花早就被某根蛇木吞了。
小乾坤剑灵气耗尽,没了神采,可声音仍然健朗,说道:
阁下准备怎么应对这道雷?
源源不断的紫色闪电汇聚到头顶,可半分钟过去了,也不见有落雷劈下,李慎总觉得有点难以置信,难不成待会真的有雷劈下来吗。
听它们的口气,这个雷电,便是触碰天地法则时会招来的惩罚,但自己明明是在月亮身上察觉到的不可侵犯的法则之力。
询问月亮的事,它们全都否定。
月亮能出什么问题呢,哎,我的林绿。好色笔失望说道。
李慎又被它气笑了,骂道: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好色笔反问道:
你又是为了啥战斗到现在?
这一问竟把李慎难住了,为了什么呢。
脚下的朝歌晚露花依旧不回话,你还要睡多久才肯长大呀?
就在这时,地面上的月光突然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变亮了一些。
每一粒月光都沉重无比,压得李慎好似身处万米深海之中,连呼吸都无法做到。
再支撑不住,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倒了下去,躺在白花盆旁边。
看着右上方的朝歌晚露花,透过月光,见到薄薄花瓣上沾染着自己喷出的血液,和晚露融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小子你怎么样了?
您没事吧?
林绿林绿
紫色闪电依旧汇聚着,终于汇聚出一个明亮的紫点。
李慎始终无法凝视紫点,因为在它旁边,那轮明月实在太大太耀眼。
本能感受到月亮带来的恐惧,远超即将劈下的雷电。
紫点越聚越亮,在黑云间仿佛一颗紫星。
失血过多,握住小乾坤剑的手都在颤抖,想站起身来,却虚弱得不能。
清虚蛇龙符墨突然问道:
小子,倘若现在能保住性命,但日后风波不断,你愿不愿意?
李慎虚弱的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浅浅点头。
清虚蛇龙符墨从小乾坤剑剑柄脱落,龙腾到空中,刷的一声飞到四五平米的沙地边缘,一头扎下,片刻就将沙地围成一个墨色方形。
四条墨边同时有墨线延伸,在围起的沙地里游走腾挪,逐渐形成一张巨大的符箓。
李慎能用指尖感受到一条条墨线正在划动,眼里仍盯着一颗紫星。
糟糕,这符所需的灵气实在太多,连那边的老夫也无法
只听震耳欲聋的轰鸣,紫星光芒闪烁,一道紫电从天而降,带着磅礴凛凛之威,似剑似矛,直插而下。
林间顿时亮如白昼,浩瀚的符文随雷电击下,还未触地,周遭的怨气在紫光的迫近中消失殆尽。
李慎体内的灵气如河堤崩溃,往体外倾泄而出,灵气流的蓝光在紫电的照耀下显得寡淡之极。
灵气流摇摇晃晃,竟被朝歌晚露花全部吸去。
就在紫电将要击中李慎的刹那,他体内的灵气完全消失,紫电也为之一顿。
滋啦如千万鸟鸣,粗横的紫电带着数不清的分支,折过一个生硬的角度,劈向朝歌晚露花。
可下一瞬间,又折一弯,带着无与伦比的威能,擦着李慎的脸和朝歌晚露花娇嫩的花瓣而过,往天上飞去,击到黑云中去。
黑云无法抵御,顿时轰然全散了去。
天空中只剩下一轮清亮的普普通通的明月。
林子死一般的寂静,怨气黑点不复存在。
李慎体内灵气终于耗尽,浑身骨头都在作响,大口大口咳嗽。
正要失去意识之际,一股灵气流自小黄花的花瓣喷洒出来,变成大团淡蓝色的灵雾,飘飘扬扬,落在李慎身上,一点一点渗进去。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到一双赤脚,站在自己身侧。
下一刻她便蹲下,两只白皙的小手撑地躺下,小心翼翼将脑袋枕在李慎右手上,用两只不一样颜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一只黑亮清澈像小鹿,另一只呈现淡淡红色,红的像女孩羞涩的脸庞。
满目担忧,总轻启小口,要说又不说。
过了一会,见李慎脸色不再那样苍白,她才问道:
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呀?
声音颤颤巍巍,仿佛受伤的是她自己。
黄衣少女不谙世事的样子,看得李慎心里一片柔软,只短短分别了两个多小时,却跟分别了一辈子一样。
好想跟她讲讲,刚才自己是怎样战斗的。
自己先打跑了一个远强于自己的修仙者,干掉了一只钻出来的怨兽野狗,又和莫名其妙的红眼怪物们打个死去活来。
所有学会的没有学会的能力,所有能用上用不上的手段,全都使了出来。
明明她就在眼前,明明只有五米的距离,硬是弄得眼睛伤了,腿也断了,差些连小命也丢了。
就算这样,最后还是把她从黑气中拉了出来。
作为一个只修了两周仙的修仙者,我很厉害吧。
可李慎什么都说不出口,凝望着她流泪的眼睛,问道:
你长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