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漠进入东仙境再到渡业佛宗山门,需要经过不少仙宗,甚至还要路过无衍仙宗。
苏憾和枯虚藏匿行迹绕着路,一路疾驰,用一天的时间便到了渡业佛宗山门地界。
枯虚收起仙痕的装扮,换了一身朴素袈裟,没有惊动护宗大阵与任何人,带着苏憾悄然进入佛宗。
渡业佛宗虽是三大超品仙宗之一,但山门较青螭剑宗和占据龙尸的无衍仙宗来说,可以说寒酸到了极点,极为低调。
其山门坐落于一座不高的山上,山内密林遍布,连成片的寺庙的土黄色瓦顶藏在绿叶中,看不真切,若有修行者从上方飞过,不仔细看的话恐怕会将其直接忽略掉。
枯虚带苏憾穿过荫凉的密林,来到一间普普通通的小僧堂前。
僧堂大门紧闭,枯虚走上前去,敲了敲门。
里面安静少许后,门缓缓向内打开。
枯虚往内踏入,并向身后的苏憾招了招手。
苏憾跟在其身后进去。
进去后,便见素雅的僧堂内,有一道身影正在打坐。
枯虚行礼道:“方丈师兄,我将苏施主带来了。”
苏憾亦微行一礼:“枯禅方丈。”
直起身子后,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方丈。
枯禅方丈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僧般,神情安详,双目微闭,只是脸上极深的皱纹蕴含着令人感到安心的力量。
他身着朴素深色的僧袍,手持佛珠,逸静地坐着,宛若一盏在佛前缓缓燃烧的青灯。
方丈睁开眼,看了苏憾一眼后,目露感慨地说道:“苏施主,别来无恙,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相见,当真是物是人非。”
“别来无恙。”苏憾简单寒暄道。
二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千年前,他以无迹天魔的身份带走魔莲源种的时候,当时枯禅方丈没有阻拦他。
如今他换了一副躯体,而枯禅方丈则更年老了,老到他感觉对方随时都有可能坐化一样。
枯禅方丈手掌微抬,一块金色甲片出现在他掌心,说道:“苏施主是在寻找此物吧?老朽等了苏施主许久了。”
苏憾看了眼金色甲片,没有伸手去拿。
从真龙那里知晓真相后,龙鳞碎片对他来说意义便不是很大了。
他摇了摇头:“我已不再需要了。”
枯禅方丈一怔,微感惊奇地看了他和枯虚一眼。
枯虚则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枯禅目光落在手上的龙鳞碎片上,“那即是说,苏施主也知晓这上面所记载的内容了?”
“也?”苏憾注意到对方的用词,“莫非方丈知晓上面的内容是什么?”
“是的。”
“贵宗有人熟知龙文?”
“非也。”
“那……”
“不知苏施主可愿听老朽讲一个故事?”
“但讲无妨,倒不如说我今日便是为了故事而来。”
枯禅笑着点点头,随后目光带着深意说道:“在讲述之前,老朽需得问一下,苏施主知晓了什么?”
苏憾微一沉吟,当即知道对方这句话的用意。
对方身上应当也有对石魔族的存在三缄其口的禁制,但若苏憾本就知道它们的话,那讲起来就没什么顾忌了。
“一切。”苏憾说道,“所有的一切,从第一纪元到如今,石魔族的存在、黑色石台、献祭、魔潮、星火,我已全都知晓,只有渡业佛宗的部分,真龙没有与我说。”
枯禅愣住了,过了好久才摇头失笑道:“如此看来,我知道的还没有你多。”
他眼神低垂,说道:“这段故事,是佛宗里每一任方丈口口相传的,老朽继位时,上一任方丈才传给了老朽。
“如今的渡业佛宗,创宗之人乃第三纪元初的智明祖师,然而据他所说,我们这一脉只能算分支。
“因为真正的渡业佛宗,在罪洲那边。
“而他,曾经只是宗门的首座罢了。
“他说,因为某些原因,错失了跟其他人一起进入罪洲的机会,他怀揣着金色甲片留在这边。
“他等待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罪洲开启,甚至不知道佛宗之人有没有安全进入罪洲。为了不让佛宗的香火断绝,他萌发出了要发展出一脉渡业佛宗分支的念头。
“但你知道……我们这世间,有一层根本无法战胜、无法突破的黑暗笼罩在上方……
“他独自在世间走动,重新广收佛徒。原本只是暗中行动,但当人数越来越多时,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被曾经同为星火的青螭剑宗发现了。
“青螭剑宗禀告了它们,随后不久,佛宗受到它们的暗中追剿。
“九成弟子都死在一个所谓的黑色石物手里,而且,智明祖师也陨落在这场剿杀之中。
“剩下的长老与弟子们迫于无奈,便屈服了……”
苏憾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无奈地舒展了一些。
第三纪元新收的这批人,没有亲身经历过第一、二纪元的黑暗洗礼,对突然出现的强大无比的黑色石物,兴许畏惧多过痛恨。
就算曾听过智明祖师说过以前的事情,但“听过的事情”与眼前面临的生死相比,他们的求生欲望迫使他们选择了后者。
枯禅方丈继续说道:“它们收下佛宗残余之人的乞求,承诺可以让佛宗在世间立足,并从当时的弟子中提拔了一人当新任宗主。
“但是,第三纪元,是魔潮秩序的纪元,每一名修行者都无法独善其身,佛宗也不例外。
“它们要求佛宗像青螭剑宗等宗门一样,侍奉它们,送自家弟子参加每五百年一次的魔潮,献上金丹。”
枯禅这时却是一笑,“我佛宗虽已屈服于它们,但有些事情是底线,我等尽管是死,也不会去做的。
“送不明真相的自家弟子去送死这种事,佛宗办不到。
“可是,当时的宗主还是做出了一些让步。
“佛宗不参与魔潮收割金丹,但会在魔潮结束后,宗门的长老甚至首座,会自愿献出自己的金丹、仙胎、仙灵,以此换取佛宗接下来五百年的安然岁月……”
“它们答应了。
“毕竟它们看重的只有修行者体内的‘果实’,至于怎么来的,它们不在乎。
“接着,它们为第一代所有的弟子都下了禁制,不能将真实的历史以及星火之事流传下去。
“于是,三千年后,当知晓真相的佛宗之人都已经离世,很多事情便都被埋在黄土里。
“之前的纪元发生过什么,它们为什么要收割金丹,都再无人知晓了。
“此后每五百年,佛宗都会在魔潮期间封山不出,绝不参与魔潮之事。
“我们以这种主动牺牲自己的方式,便这样在世间苟活了两万多年。
“世人皆说渡业佛宗是缩头乌龟,又哪里留意到,每一次魔潮后,有多少高僧‘闭死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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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憾听完,沉默良久,忽然问:“是牺牲,还是被牺牲?”
枯禅叹道:“佛宗从不做逼迫之事,只是,为了宗门的延续,大家并没有过太多的忧疑。便说老朽,老朽若能再撑三百年,下次在魔潮后,也该为宗门做一些最后的奉献了。”
苏憾疑惑道:“但是,第一代弟子既然被下了禁制,断了传承,你们如今又怎会知晓星火之事?”
枯禅举起手中的龙鳞碎片晃了晃:“因为它。
“尽管智明祖师已死,但他曾多次表示此物非常重要,绝不能丢失,因此,这块信物一直被郑重地保管并流传了下来。
“直到一万年前,有一任方丈在龙巢蜃境碰到采药的龙人族,龙人族感受到他身上的信物的气息便围了过来,方丈拿出金色甲片后,他们才与方丈说了这上面的龙文所记载的事情。
“因此,佛宗才知道了‘之三,至暗’的事情。
“据那几个龙人族说,其族长的脖子上也挂了一块这种叫心火信物的东西。
“这是我们初次知道‘星火’的存在,并且提到几个宗门名字,他们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个仙痕。
“问了他们‘星火’到底是何物,他们依稀记得是与什么战争有关。
“当时的佛宗方丈通过信物上的内容,猜测到了一部分当年的事情——星火应当是与它们对抗的一批人,而渡业佛宗,也曾是这批人之一!
“自此,我们才明白了佛宗的真正身份,以及曾经的使命。”
苏憾若有所思:“所以,你才向仙痕派去了枯虚大师?”
枯禅没有否认,干脆利落地点点头:“首位知道此事的方丈出了蜃境后,便一直在留意仙痕的动向了。
“只是仙痕似乎也遭受了重创,传承断代严重,似乎不知道自己星火的身份了。
“后来,他派出佛宗的人想方设法加入仙痕,一来是了解昔日伙伴的动向,多照拂一下,二来是想着等到哪一天星火重燃时,他们便可伺机而动。
“于是,往仙痕安插长老、弟子的习惯,便一直被保留了下来。
“直到枯静师弟与你在仙宗盛会上一见,从你口中听到了‘星火’二字,老朽便想见你一面了。
“直到启始之地的风波,知道了你的身份,老朽更是确定了一件事——
“那便是,佛宗一直在等的那个星火重燃的机会,应当是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