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里面是一具男尸,他倚靠在角落里,已经面目全非。脑袋、手背以及上半身长着猴子才有的绒毛,此刻被干涸的血污凝结在一起。身上多处有明显的挠痕,皆皮开肉绽。
他胳膊与腿等长,显得身子只有短短一截。巴掌大的脸上布满绒毛,嘴里伸出一根长至胸前的舌头。眼睛的位置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模糊的血绞作一团。
恒古强忍住恶心,把灵华拨在身后,自己上前去细看。
男尸摊开的手腕上有层层叠叠的划痕,指甲尖长锋利,里面还有很多碎肉,右手食指中甚至有一个肉/柱。脖颈处还有指头粗的圆洞,大量的血迹从圆洞顺着身体蔓延到地面。
地上还有残余的血迹,像是有人打扫过,但没有把尸体处理走。
灵华探出头来,看到男尸的脚还有身上残留的衣服。他有一只脚背是扁的,看起来像是老伤,已经结了扭曲的疤。
“他是自杀的……”恒古不由低语,他悄悄向后退,踉踉跄跄出了隔间。
男尸乖巧地躺在地上,像是在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灵华盯着尸体身上熟悉的衣服,心凉了半截。她握紧了拳头,咽下哽咽的音调,断断续续地说:“他……身上穿着聚喜斋的衣服,脚上还有伤,他是我们要寻的刘承延……”
恒古有些不敢呼吸了,他虽没有与刘承延接触过,但满心希望要寻找的人,此刻变成破碎干涸的变异死尸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任谁都无法接受。
他能想象到这人的尸体将会出现在午夜的噩梦里,于是他慌忙把木板掩好,拉着灵华快速跑到空地上。
圆形的空地中,原本上来的地方出现一座金梯,明亮的光闪烁在二层的楼顶。
恒古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八条通道,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具尸体?多少个半妖半人的“怪物”?
心头一阵悲恸,他拽拽灵华:“我们要不要先把他埋了?”
灵华闭上眼遗憾地摇头:“我们无法让他入土为安。一旦动了尸体就会惊动这里的人,再查就难了。我们只能阻止更多的死伤,消灭伤害人类的祸首,才能慰藉他的冤魂。”
“我懂了,他只是众多牺牲者的一个,我们现在要救可以活下去的生命,而不是纠结在熟人的死亡上面。”恒古的声音越说越小,他显然想安葬刘承延,却又不得不放弃。
“我们如今没时间伤心,如果不想让其他人都变成下一个刘承延,就必须要抓紧时间查明一切。”灵华皱眉盯着恒古的双眸,表情从未如此凌厉肃穆。
恒古了然,回头瞥了身后一眼,拉紧灵华的手,一起走上了金梯。
脚下软绵绵的有些不真实,而面前的景象也足以让二人驻足。
这是纵使灵华也未见过的浩瀚书海。
整层楼里都是参天高的书架,这些架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有的几个连在一起,有的只有单独一个搁置在一边。每个架子上的书数量不等,有些摆得没有缝隙,而有些空空荡荡。
灵华打量了周围的情况,确认安全后看向恒古,关切道:“你还好吗?”
恒古的表情并不好看,他嘴唇发白,有些失神,怔怔看向灵华:“灵华,我后怕。那人像是未能完全妖化痛苦至死的,若知道里面有这种东西,定不会拉你进去。”
灵华想要微笑着安慰恒古,可她动动嘴角笑不出来。一再的死伤让她心急如焚,她迫切地需要知道接平镇里一切所为的目的和拯救这里所有人的方法。
她摇摇头,拍拍恒古的后背开解道:“不必自责,你拉我进去的已经是最好的地方。若里面是活人,也许事情会更糟。”
恒古点点头舒了口气,打起精神看向眼前的书架:“这些架子摆的乱七八糟,是故意的吗?”
灵华快步在附近绕了一圈,走回到恒古身边努力回想道:“这很像一个幻阵。若我们不小心触发幻阵,轻则迷失心智,重则身死于此。”
“那我们还是回去吧,不是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恒古拉起灵华就要下楼,却被她拽了回来。
她的语气里有勇气和淡定:“这里必定记载着更多秘密,你应当也知道另一句话‘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恒古接道,“我知道了,我们小心点就是了。”
灵华点点头,保持警惕查看起书架上的书册。恒古就跟在她身后,贴身保护着。二人沿着右手边转了一圈,书架上大多都是医用典籍、小说杂谈或是字帖孤本,一直走到最里面身子贴了墙也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里就是普通的藏书阁吗?”恒古仰头打量着,“那用幻阵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灵华看了书架片刻,忽而回头看向身后的墙面。她轻轻敲击了两下,果然传来的是清脆的响声。
“这墙后面是空的?”恒古瞪大眼压低声音道,“我去找找机关。”
灵华趴在墙上静静聆听了一阵,确认地说:“里面没有人。看来书架只是障眼法,真正有用的在里面。”
恒古趴在地上,摸着地板上一个小小的突起,他沿着突起的边缘摸索,食指慢慢摸到一条与地面不平整的边。
他向下用力一按,地面上一个方块弹了上来。方块底下凹下去的位置是一个窟窿眼儿,看起来像个锁眼。
“灵华,这需要一把钥匙。”恒古趴在地上抬起脸,刚伸出手,灵华已经将怀里的钥匙递过来。
她弯腰看着锁眼,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恒古:“这是何年给我们的那把,估计差不多。”
钥匙被恒古的大手轻易地插进锁孔里,不需要一点调整,一秒钟都不到,就这样顺利地插进去了。
恒古惊讶地看向灵华:“居然真的是这把钥匙,何年真是歪打正着!”
灵华覆上他的手嘱咐道:“一会儿我们将锁打开,不知会触发什么机关,要小心。”
恒古一本正经地应了声,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我要开锁了。”
灵华起身警惕地看着四周:“开吧。”
细长的手指果断向右拧开,面前的墙体伴随轻微的“嗡嗡”声向右边匀速移动。
里面是一间书房,平行陈列着五个一人半高的书架。书房中幽暗不见边际,只有外面的光照亮房内。
灵华拿了外面书架上的一本书,试探着扔到书房中。她静静等待机关被触发,却没有任何反应。
恒古见状站了起来,刚走了一步路,身侧的巨大书架忽然倒下,砸向他的身上。书房里黑暗的角落喷射出大量红色的气体,散发出甜腻的香味。
他急忙憋住气,用双手去顶住砸过来的书架。架子里面的书一时间倾泻而出,哗啦啦全部砸到头顶上,不知为何一本书比砖块还要重,恒古脸上被砸出一块块淤痕。
灵华也赶忙来扶书架,二人合力把书架抬起放稳,又将恒古从书堆里拔出来,二人跑向木楼边缘处用衣袖遮住口鼻。
上楼的金梯已经消失了,这层楼成为一个密闭的空间,让闯入者无处可逃。红色的浓烟从稀薄渐渐变浓郁起来,灵华见势不妙,拉起恒古向书房内跑去。
她先去寻找喷射气体的地方,屏住呼吸快速摸索,在地面上摸到了一个圆洞,这些气体就是从圆洞之中释放出的。
随手取了几本书卷起来塞了进去,洞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屋里一半的红气渐渐变淡。同时,恒古迅速在滚滚浓烟中摸到一扇窗,却不敢全部打开,支起半扇窗来,将气体放出去。
灵华走到另一边,以同样的方式堵上了洞口。二人走到窗前,手牵着手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待体内红气代谢干净,灵华闭了气指指身后的书架。恒古了然地点点头,一起走向书架拿起书册翻看。
这里的记录显然比曹大夫的机密了很多,大多数内容都是实验记录与制药药方。
一年三月初六,灌药,未见其效,灭之。
二年五月十七,灌药,去肢,未见效,身死。
三年四月二十二,灌药,去肢,灵力辅之,未见效,身死。
……
八年十月初十,备血药。取妖甲六片、妖发十根、妖泪一碗以妖火淬之,与血药一同饮下,灵力辅之。成功妖化,然十日后暴毙。
灵华翻看完两本书册,又拿起一本,从这本开始,上面准确地记录了实验的时间、地点、人物,以及方法。
恒古在隔壁的书架上翻找,看到一张羊皮卷好奇地打开来看。他细看之下大惊失色,一路小跑到灵华身边,指着羊皮卷上的东西惊讶道:“这不是曹大夫的妻子吗?”
灵华将视线从书上移到羊皮卷上,那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四幅图。
从右至左分别是:正在自己割下身上皮肉的人;一滩烂泥一样的肉;一双玉手玩泥巴似的塑起肉,肉的上空画了一个红色的水滴;一个头如圆球、直上直下的躯体。
灵华仔细看着羊皮卷最左边的躯体,除了没有柳条一样干瘪僵硬的胳膊,这图上画的形象与方舒琴一模一样。
“也许方舒琴就是这样变成如今模样的。”灵华皱着眉头看向第一幅图,割肉的人如此刺眼,原来塑造这种类人的躯体,是要从人类身上取肉的……
“那谁又愿意割肉给她?曹大夫自己吗?”恒古翻了羊皮卷背面,上面干干净净的,似乎记录者只是想把制造躯体的过程记下来。
灵华重新看回书册,她一目十行,快速翻阅着回答恒古:“曹大夫很疼爱自己的妻子,也许真的……”
“怎么了?”恒古看灵华突然不说话了,把卷好的羊皮卷放回书架上,走到她身边。
他的视线随着灵华凝固的目光看去,纸面上略带潦草的字迹透漏出书写者多么兴奋和激动,只是简单两三行字,却让恒古也震惊万分——
时间:九年二月初九,巳时
处所:二层西一第四间
受体:接平镇原住人 卓灼
造法:受体灌药、药浴。取妖泪一碗、熊甲一片以妖火淬之,与血药同饮。灵力辅之,以观世镜灵性激其体内妖力。
结果:即刻妖化。昏迷两日后苏醒,一月后依旧存活,判定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