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锡迟骑马奔驰在林间荒路上,两旁的树不断向后倒退,他没有丝毫分神望向他处。
此刻来说,他的时间十分宝贵,只有争分夺秒才能完成他要办完的事情。
这几月来人间妖魔横行,身为清游门首座他责无旁贷为百姓寻得安宁。
各方求他,处处都需要他,他便辗转在各个地点,为当地的百姓筑建妖防,抵御小妖不时的骚扰。
如今他要奔赴下一个地点,为一城下的村庄除去残留的妖气,腰间的传音符却忽而有了响动。
村庄近在眼前,杨锡迟策马到了村庄入口处,拿出传音符。符面上浮现出两个大字:灵华。
消失四月之久,看来这次的情况果然不容乐观。
符上灵华二字隐去,蝇头小楷显露出来:杨道长,我已寻得陈宛尸骨,盼道长择日返回云城,为她超度。
杨锡迟看了眼面前的村庄,大手一挥回复道:五日后将赴云城。
随后他打马进了一片死寂的村庄。
云城,春暖阁。
昨夜陈宛消失在夜色里,眨眼便没了踪影,如今已是白昼,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灵华看着已经大亮的天色不由有些担忧:也不知她如今到了哪里,有没有好好找地方躲避日光。
恒古把人参粥端上桌,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别担心了,咱们出去这四个月她都平安无事,现在更不会有事。她已经是一只成熟的鬼了,心里有数。
也许是我太过担心了。
灵华将视线转到恒古脸上,眼前的少年面若桃花,眉目含情,害羞地把汤匙小心地塞到灵华口中:别多想了,喝粥吧,啊——
这是拿她当小孩哄吗?
灵华一把拿过汤匙:我自己来。
恒古眼疾手快向后一躲,另一只手扯着她的衣袖轻轻摆啊摆,单纯的眼神里充满恳求:就让我来吧,我想喂你喝。
被这种眼神看着,灵华的心一瞬间柔软下来,她退让道:那,那就一口好了。
恒古喜不自胜,赶忙又把汤匙送到她嘴边:啊~
灵华凑近汤匙,朱唇轻启,正要接触到白粥时,汤匙却突然被抽走。
恒古的脸凑了过来,他垂眸看着与灵华的距离越来越近,红润的薄唇迎上她的唇瓣,眼看就要吃到如樱桃般清香的甜。
心脏怦怦地跳着,他不由合上双眼,等待那秘密而又柔软的触感。
忽而周身一凉,一股肃寒之气扑来,一个爆栗打在他的额头。
睁眼一看,灵华已后退到三步之外,面若寒霜地瞪着他。
她指尖轻弹,一注灵力如石子一般打在他额头上。.
哎哟!恒古捂着脑门倒退几步,撅起嘴揉了揉伤处,灵华,我错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灵华收回手,看着恒古委屈的样子忽觉自己下手太狠,她向前挪动了半步,又收回了脚。
她无奈道:你这般做法让我不知如何与你相处了。
恒古一愣:昨日你不是……
灵华心里慌乱起来,面对少年的质问,她不想直接承认。
她喜欢恒古吗?
好像有点。这个少年一直围在她身边,为她解忧,为她守护,甚至愿意为她去死。
他想要迅速的成长,以男人的形象来保护她,她感受到了,也并不讨厌。
可这就代表要接受这份少年的爱意吗?
好像并不。她是千年镜灵,是上古的神器,若是有朝一日将镜子集齐,世间将会发生什么事?
百年前便夺她者众,若她重现于世,不知又会起何波澜。更遑论她那原本的来处,会愿意放任她与这小小的讙妖在人界过自己的日子吗?
更别提如今灾祸重重,还有那帝渊对自己虎视眈眈。万一,若是万一,她不幸被帝渊抓住,还要连累恒古也为自己赔上性命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不想恒古有事。
从始至终,她都觉得自己死去并不重要,若是拖累了别人一起受伤死亡,那才是她最大的罪过。
心动,是有的,但心动抵不过现实。她可以选择与恒古在一起,可这样只会让自己有更多软肋,遇难时会更难以割舍一切。
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灵华深吸一口气,语气温柔道:我只是不想陈宛误会什么,我与你,目前还是伙伴、是朋友,也可以是亲人。
亲人?朋友?恒古手里汤匙重重扔在桌上,灵华,我不想做你的亲人,更不愿做你的朋友,我想……
我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帮助陈宛吧。灵华神色极不自然,掏出传音符假模假样地看着,杨道长给我们回复了。
恒古目色沉沉盯了灵华许久,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春暖阁。
灵华如泄了气一般蹲在偌大的前厅里,少年的爱意真让人难以招架啊……
五日后,杨锡迟如约到了云城,他风尘仆仆地驾马到了春暖阁门口停下,将马栓好后,步伐平稳地走上楼梯,丝毫不见其有一点焦急之色。
灵华已经在春暖阁等候多时,她冲泡好上好的茶叶,等着杨锡迟的到来。
三声扣门声响起,灵华起身将杨锡迟迎了进来,他面带倦色,眼神疲惫,发髻也有些散乱。
灵华从未见过杨锡迟这番样子,为他斟了杯茶问道:道长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杨锡迟浅酌一口茶水,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这几月来,民间四处都有小妖作祟,清游门已出动三分之一的弟子在四处平乱,却收效甚微。
灵华一凛,皱眉追问道:可是殷天无那伙人所为?
杨锡迟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将木匣打开,里面皆是一条条细细的血线,还有几颗熟悉的黄豆粒般大小的东西。
种子?灵华拿起木匣端详里面的东西,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杨锡迟虽是疲惫,却仍腰杆笔直地坐着,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复又睁开:此物皆是在平乱的村镇中收集的,这血线和种子是从已经故去的百姓身上取下的。
这些被妖族迫害的百姓死状凄惨,大多数人都被吸了血液和元气,少部分人被下了这蛊,却不知为何死去。
杨锡迟回忆起曾经的画面不由叹息:这些妖族专门挑偏远的地方下手,这些地域的人多质朴纯善,然这份善良却让他们成为妖族首要的攻击对象。
这些偏远之处,即便屠村也许久不会被人发觉。而贫道感测,此番来犯之妖并无灵力深厚者,皆是刚入世的小妖。
道长的意思,是这些小妖在拿偏远村镇里的百姓练手?灵华将木匣扣上,忧心忡忡,当下有何应对之法?
灵华姑娘不必过于忧心,清游门弟子已在各地设立了防妖之阵法,可保百姓平安。
杨锡迟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灵华当即松了一口气。
她想到此刻杨锡迟定然分秒皆是金,便直奔主题:此次请道长前来,是为了陈宛超度一事,但陈宛被封印十数年,逃过了阴兵抓魂,可还有投胎轮回的机会?
杨锡迟闻言迟疑片刻,眉头紧锁似乎在衡量利弊,终是下了决心般应了下来:我可以唤得一人,让他带陈宛去
转世投胎,但此***损施法者寿命,需龟息七七四十九天方可化解。
这万万不可,此时正是紧急时刻,怎能不见道长。灵华在记忆中搜寻着各种回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杨锡迟将腰间的荷包摘下递给灵华:这些纸人是贫道的影子,亦是分身,上面皆有法力。若真需要贫道来坐镇,只需将其放出,他自会做应该做的事。
灵华拿过荷包,严肃而尊重地颔首道:多谢道长,此番相助,没齿难忘。
杨锡迟亦是颔首回应:灵华姑娘不必客气,助人亦是助我,善念皆会轮回,未可知何时便会应到自身。
傍晚时分,陈宛回来了。
她换了身新衣服,涂脂抹粉,甚至还绾了一个当下最流行的飞云髻,不过少了钗环,显得朴素清雅。
她见到灵华眼里含了泪:灵华姑娘,你答应我的,我转世之后要来找我。
灵华心中酸涩,面上却淡然不显,可泛红的双眼出卖了她的不舍:我会的,你要好好长大,等我去寻你。
嗯!陈宛看向杨锡迟,杨道长,有劳了。
夜晚来临得比想象中快,杨锡迟在春暖阁中摆上了祭桌,上供一个空白的牌位、三茶四酒、米饭馒头、鲜花供果、香宝蜡烛,还有厚厚一叠纸钱。
他用铜盆净了手,取过毛笔,在牌位上写上陈宛的名字与生辰八字,注入大量法力,口中念念有词。
阴风骤起,陈宛的鬼魂站在祭桌后面,身影飘忽起来。忽然,她整个人如深墨一样漆黑,一大片黑色的暗物从鬼魂之中浮出。
杨锡迟口中吟诵不断,一纸符咒贴在陈宛的牌位之上。陈宛大声嘶吼起来,身后出现一白色漩涡,从漩涡里走出一个男人。
老杨,你难得召唤我出来一次,就是为了她?
带她去地府转世吧。杨锡迟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行,对我来说是小意思,可你不打紧吗?男人关切地问。
无妨,时辰不等人,你快些带她去吧。
好,我走。
男子不耐烦地说完,拉着陈宛便消失在漩涡中,只留下那片暗物,统统附着在了杨锡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