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道雷敬恕是如何度过的她已经不知晓了。
待她清醒之时,松树林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明媚,天空中几朵棉絮一样的云随风缓慢移动,淡淡的微风吹动松树针,一片岁月静好之相。
天雷之罚就像是一场梦,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不知哪去,却在做梦之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宁絮荷轻手轻脚地动了动身子,可全身如同断了一样,胳膊腿都像是碎成了几块,零散地铺在大地上。它们都存在,但都不属于自己。
她打量着四周,自己趴在冰冷的土地上,一半身子在屋外,一半在屋内。目光所及是焦黄的泥土和一棵棵松树的树干。昏暗的木屋内死一般沉寂,唯有她浅浅的呼吸声回响在耳边。
敬恕去哪了?
她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挣扎着找回她的躯体、找回控制胳膊和腿脚的感觉,宁絮荷撑着地面缓和了许久,才抖抖瑟瑟站起身。
她的身形如耄耋老太,佝偻着站不直身体,却仍倚靠在墙壁上竭力转过身寻找敬恕的身影。
暖而温融的光穿过她的身侧照射进来,她看到地面上的小洞不见了,层层的锁链也不见了,甚至连可以将皮肉击穿烧焦的闪电也没在木屋中留下任何痕迹。
所有都与之前一样,只有身体上的痛苦留了下来。
你醒了。敬恕依旧跪坐在蒲团上,面对极天际地的肃穆佛像吟诵经文。
他身上的衣服光洁如新,背挺得比门板还直,身上没有任何伤疤,亦没有丝毫萎靡之感。
宁絮荷张张嘴,嗓子却如烟火燎过一般灼热痛楚。她拼命咽下本也没剩几口的津/液,努力平稳地问道:你没受伤吗?
敬恕的脸埋在阴影中,他没有抬头看她,反而从宽大的衣袖下伸出手勾了勾手指:过来。
宁絮荷听话地向他迈出一步,可身子却没有她的思想这般听话,双膝一软便要扑倒在地。
忽而一股灵力将她轻柔托起站直,宁絮荷低头,发觉敬恕的灵力竟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身体里。
清爽而柔和的暖意抚平了她躯体上的创伤,四分五裂的腿脚像被缓慢地缝合起来。
一时间疼痛消失了,只有如沐春风的和煦包围着她。
过了半晌,宁絮荷轻轻落到敬恕身边,并腿斜坐在地上调整体内的灵力。身体仿佛重新活了过来,肌肉复苏、血液流动,她恢复了受伤之前的轻快。
敬恕见她恢复得七七八八,疲惫地垂下手,躬身扶住地面大口喘息。
敬恕,你怎么了?宁絮荷慌忙收势扶住敬恕的肩膀,指尖触及之下有种滑黏之感。
她拿开手指,点点血迹洇透了衣裳,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开出了朵朵梅花。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带着惊慌,你不是没有事吗?刚才还用了灵力给我疗伤,怎么会……
敬恕推了把地面直起身子,狼狈地低垂着头颅,声音似空中浮尘般飘忽:你走吧。
宁絮荷心焦不已,扶着敬恕的肩膀道: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恢复?
敬恕昏昏沉沉,眼前女子的脸如同镜花水月,似乎待下一次睁开眼便会似梦般消失不见。他用尽力气将视线聚焦,嘴唇翕动:这是我欠你的……
宁絮荷根本听不清:什么?
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算赎罪了吧……敬恕额头上的冷汗滴到地面上。
宁絮荷身子不知为何有些僵硬。她依旧是一个人的影子吗?她很像他喜欢的人,很像他对不起的人,就连赎罪也要算在她头上吗?
这简直就是对她
的一种诋毁和蔑视。
我不要承你的情。她丹田内聚起灵力,手心用力将其一下吸出,将要全部推到敬恕的背上,把你的灵力收回去。
手还没能贴上他沾染了血迹的僧袍,敬恕的身形便摇摇欲坠。他的冷汗浸湿了前胸后背,嘴唇如腊般干枯惨白,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有唯一的一点意识支撑他低语道:不要给我……走吧……
随即吐出一口长气,脱力侧倒在宁絮荷怀里。
下午的日光没有那么明朗,厚厚的云层盖住了太阳,大地上一片接着一片的土地被阴霾覆盖,只有零散的土壤吸收到了阳光的滋养得以轻松的呼吸。
宁絮荷在松树林中行走,一边弯腰看着地上野蛮生长的植株一边嘟囔着:分明就是撑不住了,还硬要把灵力分给我疗伤,说什么赎罪,到底还是要我来照顾你。
她熟练地用手刨着泥土里的草药:受这么重的伤还装作无事发生,他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胸口忽有一阵抽痛,她慌忙停下手中的活计,抚上心口缓而深地呼吸着。
她心疼了吗?心疼这个那她当别人看的人,而且还是个不知年岁的和尚?
似乎有些荒谬,但是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对于敬恕这个人,她总有一些矛盾又熟稔的感觉,她有些害怕他,但又想亲近他,明知他有喜欢的人,却难以抑制自己快速的心跳而越发在意他。
也许这是喜欢吧,宁絮荷忽而懂了。她继续刨起草药来,抱了满满一怀:之前没见到松树林中竟还有这么多药草,真像是一夜之间长起来的。
她在返程路上挑捡了块石头,一起带回了木屋。
屋子里敬恕蜷缩着侧躺在地上,脖颈下垫着薄薄的蒲团,他不住地打着哆嗦,嘴里还念念有词,可说出来的都是含糊不清的语调,让人分辨不明。
宁絮荷放下药草和石头,上前摸了摸敬恕的额头:发烧了……是伤口发炎才这样的吗?
处理伤口便必须要接触皮肉,接触皮肉便势必要脱下他的衣服。兴许他清醒之后会不开心吧……
但是不管了,还是保命重要。她想了想,推了敬恕肩头一把,将他轻缓放平,随后没有片刻犹豫果断地扒开了僧袍。
敬恕的皮肤、他的胸膛,还有赤条条的肋骨和没有一丝多余肉脂的腰身,全部一下子映入了宁絮荷的眼帘。
可她没有心思心猿意马,因为这精瘦的身躯之上,是血肉模糊的伤口和雷电留下的蛛网一般的纹路。
大大小小的伤像坠落天空的流星一样在他的身上擦出了绚烂而残酷的痕迹,这些豁口如同一张张吞噬理智的嘴,让宁絮荷瞬间呆愣住了。
她没想过敬恕的身上有这样多的伤,新伤叠旧伤,旧伤又叠着心伤。
颤抖的手指想要触碰他红肿的伤口,却如梦初醒地停住了。宁絮荷急忙拿起捡到的石头,用灵力炙烤一遍,又顺着衣角撕出些布条来,放上草药用石头捣烂,轻缓地敷在患处。
似乎是她的动作太轻,引得敬恕有些痒,他眉心一跳,却没有更多的反应。
一处又一处,宁絮荷轻轻按压好最后一条草药,指尖隔着布条轻抚在敬恕的皮肤上将其捋好,在他肩膀上打了个结。正面的伤口已经敷完,可还有背面。
捣好的都用上了,还要再捣些草药才行。她背过身,又用石头轻轻敲打起来。
敬恕低吟一声无力地睁开眼眸,快速打量四周便看到身上的境况,他愣了一下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调转目光静静看着宁絮荷捣药的背影。
宁絮荷没多久便又制作了一些药条,她拍拍手心将粘上的渣沫拍掉,回首正要搬动敬恕,却见
即将被搬者已经神志清醒,光着上身沉默地注视着她。
啊!宁絮荷吓了一跳,须臾后喜出望外地走到敬恕身前半跪着道,你醒了!我……我给你上了药,你不要乱动,马上就好。
她的手抚上敬恕的脸颊:你发烧了,身上还是很烫,若是冷我便把衣服给你盖上。
敬恕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移动,只见他看了眼自己的身体,顺着宁絮荷撕出的布条将翘起的边抹平:不用,快些把药上完吧。
说罢他卷腹坐起,将后背留给她。宁絮荷看着他的动作,不经意间吞了口口水,乖乖拿起药条贴在伤处。
不知这是什么情绪,明明敬恕已经醒了,她的心却越来越激荡起来。清醒之下的***比起昏迷时不知令人痴醉多少,宁絮荷看着近在咫尺的背忘了自己要干嘛,敷上药之后便没有了动作。
你怎么了?敬恕侧过头来问她。
没,没有。宁絮荷拍拍脸颊,麻利地将布条系好,又将背上的伤全部包扎完成。
她拿起僧袍帮敬恕穿上,目光落在他的下半身:这里的伤怎么办?
敬恕整理衣服的手停下了,目光却没在她身上:我自会处理,今日多谢絮荷施主相助,此番恩情,敬恕不会忘记。只是今日天色已晚……
又要赶我走了?宁絮荷看看自己烂成比叫花子穿得还糟糕的衣服,是应当去重新做一身,不然一直这样敬恕该认为她潦草了。
好吧,那你保重。她干脆利索地推门走了。
敬恕错愕地看她远去的背影:走了?走了也好……还是走了吧。
夜晚,星星挂在夜空,与月儿一同照亮地上的路。
宁絮荷穿着藕粉色的新衣服,提着食盒到了松树林。木屋的门依旧没关,她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敬恕听到声音惊讶地抬起头:你来了。
他已经恢复了虔诚地跪坐姿态,只是没有多少气力,整个人散发着虚弱的憔悴。
给你的食补。宁絮荷把食盒递给他,然后上前脱他的衣服,还要换药。
敬恕微微向后躲了些许:我可以自己来。
宁絮荷的手扒住了他的衣襟:前面可以自己来,那后面呢?别逞能了,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