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宁絮荷经历了灵华的记忆之后,她们之间便产生了一种比过去更加紧密的感应,即使相隔数十里,只要心念想着,便能知晓对方的位置。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她与这世上真正有了些联系。这种感觉很奇特,也让人产生莫名去依赖的想法。
她与尘世之间终于有了熟悉之感,一种归属感从心底升起。她觉得这种感觉还不差。
在天地间似乎只有两个人与她有所羁绊,一个是敬恕,另一个就是灵华。
想到敬恕……她有些惆怅,自己还喜欢他,这种喜欢没有随着过去的纠葛而冲淡,反而更加清晰地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心意。
她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宁絮荷从净音寺出来,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两眼,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念叨:也许该找灵华问一问,这样的心情到底算什么,她比我懂得多,也许会告诉我吧……
灵华的存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灵华的位置,她也明明白白地感应到了。
悦来客栈。她在朦胧的晨光中看着客栈的牌匾,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那时我怕给她抓到,跑得比兔子还快,谁知道如今竟要主动来寻她。
上了楼梯,感应便越来越强烈。
就是这间房了。她不客气地推开门,灵华,你在吗?
房间里拥抱着的二人齐刷刷回过头来,惊愕地看着宁絮荷。
宁絮荷看着灵华与一少年模样的人紧紧搂抱在一起,也吓了一大跳,呆愣一瞬便慌慌张张捂住眼睛躲到门后面:你,你们!还挺登对。不对!我,没看见,打扰了。
灵华登时红了脸,一股罪恶与羞耻蔓延上了心头,她埋下头把脸藏在衣袖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恒古脸上也落了淡淡的粉色,他耳朵通红,抚了抚灵华的头顶,轻道声我去跟她说,便起身走到宁絮荷身边,将房门关上。
你就是宁絮荷吗?刚才的事情好像没发生一样,少年的态度落落大方。
对,我是宁絮荷。她见眼前男子并无尴尬之色,便也放下手大咧咧地打量着他的脸,你是灵华的小情人?
小情人未免太贬低我了,我是灵华的……未婚夫婿。恒古煞有其事地说得喜笑颜开,灵华心里只给我留了特别的位置。
宁絮荷盯着恒古的脸端详了半晌:你确实有些好看,但远没有敬恕帅。看来灵华确实喜欢你,与你说话我这心跳都无端比平常快上几分。
恒古闻言很是高兴,又摸上自己的脸:我哪里不帅了?敬恕关了近两百年,不见天日,怎会比我还帅?
宁絮荷听不得他人说敬恕一点点不好,叉起腰气道:敬恕眼睛好看,嘴巴好看,就连肩膀的痣都好看,到处都好看!而且灵力超群,被关也厉害着呢,能与天雷对抗,你呢?
恒古亦是被激出脾气:好啊,那就让他与我打一架,就是他害得灵华支离破碎,我正想揍他呢!
宁絮荷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却忽然泄了气,整个人瘪了一般:确实是他做的……
恒古正待说话,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灵华已平静了神色,看着宁絮荷道:进来说罢。
有了灵华在中间,恒古与宁絮荷都乖了不少。
恒古板板整整地坐着,手里捧着茶壶给灵华添茶,一夜未眠,他仍是精神奕奕,与之前熬夜后贪睡的模样已是不同。
看来安槐给的古卷是管用的。灵华接过他手中的茶壶,给宁絮荷倒了一杯。
恒古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从拿到古籍我便开始修炼,现在精进了不少,精神也强了好
多。前几日除妖乱时又大杀四方,帮了清游门的兄弟们除去不少妖怪,等我与你慢慢讲。
宁絮荷一口茶还没喝完,急忙放下惊讶问道:又有妖乱吗?
恒古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简单道:是啊,不仅崇郡有妖乱,附近的小村小镇都有妖物作祟,抢夺房屋、杀害住民,怕是没有永恒的和平了。
也太可怜了,灾乱发生,受苦的只有平头百姓。她好像忧心忡忡,外面比崇郡当时还乱吗?
没错,崇郡的妖军击退后没有再来犯,清游门的防妖阵将这里保护得严严实实,但外面的小村落被妖军伤害得太多,基本无人生还。恒古说着也有些沉重起来,他飞快调整好情绪,惊奇地看着一脸沉痛的宁絮荷,你居然还关心这种事?
宁絮荷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灵华看着她的模样,忽而发觉她越发像自己了,连思考的神态似乎都是一样的。
你特地来找我,定不只是为了听消息、想要一起平复妖乱。灵华摆出倾听者姿态,你有何心事?
宁絮荷端起茶杯并不去喝,暖着手心的温度透过杯身慢慢传递到她心中,这份温暖给了她几分力气,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她盯着杯子里一片从茶壶中逃脱的茶叶道:我看到了你的过去,也知道是敬恕打碎了镜子。
灵华默默注视着她。
我知道,这种感觉真的很痛,我也好几次觉得下一秒是不是会死。宁絮荷用疑惑而犹豫的眼神回望灵华,可是即便经历了这些,我仍觉得自己喜欢敬恕,甚至更喜欢了,我可是得了什么病吗?
灵华还未出声,恒古倒是已忍不住怏然道:可真是固执,他就这么好吗?你怕不是因为好奇才觉得自己喜欢他,或许是你喜欢喜欢他、但他又不喜欢你的感觉,根本不是喜欢敬恕这个人。
宁絮荷眼里起了一阵迷茫:是吗?可我一日不见就会想他,这难道不是思念吗?只有对喜欢的人才会这样吧?
灵华没有去评断宁絮荷的感情,只是淡淡问道,以后你想如何?
宁絮荷放下茶杯,脸上没有太多喜悦:我想与敬恕在一起,想试试与他成婚。
恒古正喝着茶水,闻言噗地一声喷出来,茶水像天上散落下的水雾,洒了她一脸。
抱歉,擦擦干。恒古那了块帕子拍到她脸上,但成婚这也太不像话了!他就算不是你的仇人,那也是个和尚,如何能与你成婚。
怎会这样想?灵华感应到她与宁絮荷的联结更强了。
外面妖乱此起彼伏,我觉得自己不可以一直当一个藏在保护网底下的人,我像你一样有灵力,可以去帮助百姓们的。她停顿了一下,只是,我还没体会过与喜欢之人成婚的感受,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放手。
灵华透过宁絮荷的眼睛仿佛再次看到了自己:你想要与我们一起平妖乱?
对,我看到了崇郡百姓的绝望与恐惧,不想再看到妖族欺负人了!若你们真的可靠,我也可以去除妖。只是……我放心不下敬恕。
我知晓敬恕他不会喜欢我,即便他对我有些喜欢,也不会承认的。我与他之间本就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河沟,我愿意跳进去,看看能不能游到对面,但他不会这样做。
我明白希望渺茫,但还是想努力一次。做过而失败不会让我后悔,反而没有将自己的心迹说出口,我会日日质问自己内心,为何这般怯懦不与他说清楚。
灵华没有迟疑:那便去吧,多些体验也没什么不好。
宁絮荷站起身走出房门:多谢。
天彻底亮了,小和尚智信扫着净音寺门
口的落叶,脑门上出了一层晶莹的汗水。
宁絮荷对着智信的后脑勺弹了一个爆栗:怎生觉得好久未曾见你了似的。
智信揉揉头,抱着扫帚看向宁絮荷的目光好似哪里不太一样了,他拦住她进寺院的脚步:敬恕师祖说以后都不让人进松树林了,进去就要挨打。
宁絮荷侧身闪过阻拦:我最不信他说的狠话。
木屋前,宁絮荷用了灵力将小小木门一击打开,快步进入拉起跪坐在佛像前的敬恕:我想明白了。
敬恕未预料到她竟如此快的、气势汹地回来找他,猝不及防被提起,与她的前胸近在迟只间。他捏住宁絮荷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你要杀了我吗?
宁絮荷向前一步:你可愿意与我在一起?
喜悦、惊讶,此刻敬恕的心中只有这两个词语。太多的思绪和情感迸发在脑海中,但他只抓住了最重要的。
她,发现了他最卑劣的部分,居然还说想与他在一起,世间怎会有如此痴傻的女子?这般纯善可爱,如何教人不喜欢?
近两百年没有动过的心,在遇到她之时便重新打开了,他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
敬恕的余光瞥向身后,那股来自天界的气息再次聚在身后。他是个罪人,他自己知道,罪人只需要赎罪和忏悔,但凡有其他的心思,那便是一种亵渎。
身前的女子有种独特的香气,不同于之前他喜欢的女子,更不同于被他打碎的鉴心镜。他喜欢这女子,可他只能亲手将她推开。
这也是上天对他的一种惩罚吗?
宁絮荷见敬恕迟迟没有回答,抓住他的肩膀轻轻抱了上去:我……我想与你成婚,你可愿意?
敬恕笑了出来,是真心地笑了起来。片刻的时间就好,让他体会一下拥有幸福的感觉。
他闻着怀中女子的香气,胳膊抬起牵动着沉重的锁链,枯白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将她一把推开:你对我的心意,我了解,但我乃罪孽深重之人,配不上你。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想起我。
余光看去,智信的身影显现在木屋外,敬恕无力道:仙官,请吧。.
智信手起,金光如朵朵花瓣落在宁絮荷头上,她不可思议地大喊着:智信?你要做什么!敬恕快救我!
小和尚的手一捏,宁絮荷便闭上眼失去意识,一团粉色的光从她的天灵飞出来,落到智信手里:她的记忆都在这了,你可要留下?
敬恕衣袖拂过,下一秒小和尚的手心空空如也。
这是何必?智信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此番矫正也有意义,她本不该对你有此种感情。维护原本的平衡亦是功德,我会上报,为你减缓雷刑。
敬恕深深看着宁絮荷:不必了,仙官将她安全送回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