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成恒川一脸窘迫地来寻恒古:恒古兄弟,不知你们想在桃花村逗留多久?
恒古察觉出他似乎要走,便顺水推舟:实不相瞒,我与夫人来桃花村本是为了赏花,顺便一路行善积德,但来时花便已经谢了,败了兴致,如今你与碧湖姑娘二人都已安全,我们也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了。
原来如此。他犹豫了很久,支支吾吾道,不知恒古兄弟,能否……能否带着在下与碧湖同行?
他尴尬地搓手:在下的钱财被两位师妹全部花光,已然走投无路……
恒古心中一喜,正愁没有理由继续跟着他们,眼下阴差阳错竟让他主动来寻,岂有拒绝的道理?
当然没问题,我与夫人喜欢行善事,你们跟着便是,不必客气。他又作愁容,只是不知是否同路?且我们的马车不大,最多只能再坐下两个人,你的师妹们就爱莫能助了。
成恒川难掩落寞:昨日出了些事,师妹们已经先一步回清游门了,恒古兄弟可放心。在下欲向东而行,不知是否……
恒古煞有其事地应道:果真有缘,我们也向东走,不知何时动身?
那便谢过恒古兄弟了。成恒川抱拳行礼,趁热打铁道,我们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可动身。.
日上三竿,恒古好不容易买上了一辆马车,气喘吁吁地带回客栈擦了把汗:我当时一时嘴快说甚么马车啊,还要为了圆谎再去买一辆。
灵华瞧见他吃瘪的模样不由微笑,又特意板起脸来逗他:说了一个谎话,就要再用一百个谎言和行动去圆,你啊,以后要日思夜想地慢慢圆谎了。
我这不是想带上他们一起嘛,光明正大的站在他们身边看着,比偷偷摸摸地跟着强太多了。恒古自己捶捶肩,可累死我了。
他用余光一瞥,发现灵华正含笑望着自己,更是来劲地弯下腰:走路久了,腰也好酸啊,灵华,我是不是得病了?
灵华笑眼弯弯地看恒古撒娇的模样,一指他身后的床:上去躺着。
啊?恒古失落地回头看了眼冷冰冰的床铺,撅起嘴委屈道,就躺着啊?
灵华扶上他的窄腰推着向前走:不是腰疼吗?不躺下如何能给你揉揉?
恒古喜上眉梢,飞身一跃扑到床上,别过手拍拍自己的后背:这些地方都给我揉揉吧。
手掌覆在他的后腰,轻柔地沿着脊柱两边向上推又滑下来,灵华的掌根微微用了力,在恒古的背上打圈揉搓。
恒古美滋滋地将胳膊垫在耳下,侧低下头去看她。
阳光透过窗户纸朦胧地透进来打在灵华身上,辉光中柔美的女子从脸蛋到指尖都是动人的温柔。
他眼底不自觉带着浓浓的欣赏:灵华,你好美。
灵华浅笑,去捏恒古腰间的肉:怎生这般肉麻,如今才看出我美吗?
恒古翻身跪坐起,将脸埋在灵华胸前,嗅着她身上独一无二的香味,低声嘟哝:你一直很美,一直一直……
她将脸颊贴在恒古头顶,一下一下抚摸着少年的脊背,再搂住他的肩。
恒古在她怀里舒服地闭上眼,二人就这样静静地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与爱意,就连时光都像是停止于此。
结果便是到了下午才出发,成恒川似乎也不紧不慢,拉着手将碧湖扶上马车。他自觉坐到了车夫的位置,打马向东一路前行。
如此马车里坐了三女一男,恒古在三位女子的目光下显得格外不自在,他尴尬地挠挠胳膊:我去外面吹吹风。
说罢推开轿厢的小门,坐到成恒川
身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
而车厢内,碧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直打量着灵华,她翻来覆去地琢磨似乎没想明白,依旧眼不转睛地看着也不开口。
灵华察觉出她的目光,大方地微笑着回看过去:碧湖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有。她盯着灵华渐渐靠近,你知道上辈子的事情吗?
上辈子?
灵华心中一紧,碧湖所指的上辈子可是回溯时间之前的事?
她缓缓摇头:上辈子的事从何而知?投胎前走过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便忘却前尘成为新的自己了。
也对,我看话本里也是这么写的。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可是,我的心告诉我,之前认识过你。
宁絮荷听到这话也紧张起来,坐直了身子问:你还记不记得在什么时候认识的?
碧湖眼珠溜溜转,想了许久才开口: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久到我都记不清了。
她更加致密地去端详灵华的脸孔,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后面似乎隐藏着一个圆形的东西,那东西闪烁着白而亮的光,她瞪大眼睛想要去看清,但什么也没能看透。
碧湖的内心烦躁极了,到底为什么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亲切又熟悉的感觉?为什么只有对灵华和成恒川才感到认识极久?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的答案,似乎从翠湖出来之后,有些事情已经大大超出了预期。
完全不喜欢这种感觉。
没法全部掌控在手里,接触到的事情全部都是未知的谜团。她最喜欢猎物被困在结界中无处奔逃的样子,那惊惶与恐惧、还有对结局的既定,都是已知且不会更改的,这才会教她内心安稳。
可映在她瞳孔里的这双女子的眼睛藏了未知的秘密,一定要找到,一定要破解开。于是她扑向灵华,出手去抠那只看不透的眼球。
要做什么!灵华眼疾手快,一把握住碧湖的手腕疾声厉色道,你想将我的眼睛摘下来?
碧湖猛然惊醒般后退,连连摆手:我只是想看清楚你眼里有什么……
我的眼里?灵华皱眉望向碧湖的瞳孔,棕褐色的晶体上反射出了她的脸,你的眼里是我,我的眼里是你,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不对。你应该是一个圆圆的东西。她像是害怕又似胆怯,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泪眼朦胧地捂住心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伤害你。
灵华对她莫名其妙的态度倍感不解,正要询问,碧湖却再次不受控制一般说道:不要怨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一种微妙的心绪在灵华心中升腾,但那感觉转瞬即逝,未等抓住便倏然溜走。她感到碧湖此刻似乎是自己又好似不是,透过这身体在与她交流的是另一个相识的灵魂。
碧湖说完话也回过神来,仓惶推开轿门一把抱紧成恒川:我想跟你在一起。
恒古稀奇古怪地瞥向碧湖,又回头看了眼灵华,无语起身回到了轿厢内。
成恒川关切地瞧她的脸:你哭了?
嗯,哭了。刚才我突然说了些自己不懂的话,好吓人。说着她抓住他的胳膊。
别害怕,有时我也会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一跳,譬如遇见你之后,便多了很多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他轻轻抽打马鞭,这可能就是缘分。
缘?碧湖缩在他身旁,什么是缘?
缘是命运的丝线,亦是发生的机遇。有缘之人就算天各一方也会再次相遇,而无缘之人日日擦肩而过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他温暖的手心覆在碧湖冰凉的手背上,也许我
们都是一群有缘人。
我懂了,是因为我和你还有灵华有缘,所以才会觉得你们熟悉。也许上辈子我们都是好朋友,这辈子才会再遇见,是不是这样?她眼里的泪水没有完全消退,在暮色之下亮晶晶的。
是,你很聪明。成恒川读懂了碧湖脸上的小得意,下了决心道,碧湖,你也是修习者,灵根深、灵性又强,不知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回清游门,成为我的师妹?
他脸颊泛红:这样我就可以一直照顾你,你也不用在外漂泊了。
清游门?
在听到这三个字之时,碧湖全身绷紧,心脏快速地跳动。这三个字让她紧张不已,甚至浑身战栗,视线中忽而闪过一道红影,眨眼又不见了。
她呼吸加快,手脚发麻,竟趴下身子干呕起来。
成恒川吓坏了,捋她的背将她扶起,忧心忡忡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碧湖顺平了气,看向成恒川反问:你想要我做一个跟你一样的人吗?
成恒川和煦地微笑颔首:是啊,因为……我听出你是有苦衷所以才没有接受到有用的教育。
若跟我入清游门,可以成为一个正直且于百姓有益的人,如此对你的人生未尝不是正途,以后的路也会好走很多。
碧湖思考他的话,局促不安地抠着指甲: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变得更坏了怎么办?
不会的。他回答的肯定又自信,人都会有邪念,需要修习的便是如何控制这股邪念,不去伤害他人。控制欲望,是修习的法,也是修习的道。
若没有这个道法,那人们将会无序,毫无秩序的情况下,所有都会走向覆灭,所以每个人都要学会控制自己。放心吧碧湖,有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变坏的。
碧湖心思重重,成恒川一直期望自己能够像他一样,但她真的能做到吗?
她只有不断给自己洗脑:只有对人好,才是正,对人不好就是坏,还要控制自己的邪念,我记住了,我会成为这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我跟你去清游门。
成恒川欣喜不已,抓住碧湖的手:太好了,你果然会选择正道。
碧湖强撑着微笑,转头看向远处的树叶。其实说罢她便后悔了,但看着面前的男子露出了欣慰和满足的笑容,又觉得以后的生活有他就足够。
吃不成人肉,那就吃动物的肉好了;喝不成人血,那就多抓几只鸡好了。
她想跟成恒川在一起,这些便都可以克服,只要能与他在一起,牺牲什么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