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周柏所料,城门不开就是在等他。
屈志这位亲兵统领,显然不够资格接收北安城,城内的那些人看得很明白,这座城是他们示好新主的最佳献礼,交给谁很重要。
晚春的风吹散阴霾,灿烂的阳光辐照着整座城池。
一炷香的功夫不到,城门轰然打开,数位身穿锦袍,满脸人畜无害笑意的士绅领队在前。
后面则是排列整齐心中忐忑不安的郡城百姓,这段时间可把他们折腾的不轻,那铺天盖地的石弹简直就是所有人的噩梦。
不过周柏之前塑造的形象实在太好,郡北大丰百姓安居乐业,他们怀揣着几分期待,倒也真有几分迎王师的热烈气氛。
各自携带犒劳的酒水食物,摆满道路两侧,表明恭顺欢迎新主的态度。
周柏的目光,首先就是看向百姓们,发现没有过多排斥和仇恨情绪后,这才安心。
某种意义上来说,主动攻城的毕竟是他,在这段时间的围城强攻中,也给城内造成了破坏,误伤不少。
当然,周柏相信在一段时间的施政后,越来越好的生活,会把所有怨气消弭于无形。
广泛的民心暂且可以放下,而领头的这些人,就是当前民心的实际代表了,必须要在意。
周柏要统一北安,自然是有做充足准备,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谁。
无非就是北安城内的大户家主,郡望陈家,郡望王家,县豪齐家……
哒哒~哒哒~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蹑景的踢踏声,周远高虎焦图屈志诸将,带着一行杀气凛然的亲兵,跟在稍后几步的地方。
蹑景已是正经的入道蛟马,血气磅礴高大昂然,喷吐的白气卷动着地面灰尘,周柏骑在这等大马背上,更添几分威严。
不多时,他已然骑至一众士绅家主身前,压迫感迎面而来。
威势深重,一时居然不敢抬头仰视,就齐齐俯身下跪拜见。
唰唰,接着便是后面一排排人墙,也纷纷跪下高呼。
“我等拜见伏魔将军!”
和士绅们不同,周柏感受到的不是压迫,而是臣服涌来的滚滚民气,这就是定下“主臣”气运之分。
“民心”代表们的态度都很好,周柏也就不再端着架子,翻身下马,上前把他们一一扶起。
“快快请起,解救诸位来迟,我之过也。”
刚才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厚重威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是周柏的温声善语,令人如沐春风。
几位家主互相对视一眼,明白了周柏态度,于是开始轮流献礼。
郡望陈家家主陈贤捧着一个木盒,恭敬道:“伪节度府幕僚蔺仁,妄图阻扰王师入城,现献头颅于此。”
周柏掀开木盒一角,里面果然是蔺仁,这个前世协助孙玉成搅动风云的大谋士,现在居然死得这般轻松。
不过,他也最多是有些感慨,毕竟人生的气运轨迹,就是这般捉摸不定,走错一步都很难再回正轨。
接着就是其他士绅,依次献上府库钥匙、粮仓钥匙、人口黄册、民间田地的鱼鳞图册等等。
在得知孙玉成战败后,仅仅一夜,城中的关键区域和重要权力,就全归大户之手。
这就是周柏为什么认定,眼前的少数人,才是现在城中民心的代表。
无论之后怎样对待,暂时来说,得先稳住他们。
周柏让人把东西照单全收,然后大笑道:“哈哈哈,这些礼物可是给我省了大麻烦,日后还需要诸公多多出谋划策,偌大的北安可离不开你们。”
“哪里,哪里……这些都是我等该做的。”
大户士绅们都露过脸,才轮到节度府的势力,也就是之前的“官方”。
节度府在孙家父子相残时,文武官员就已经被清理一遍,紧接着又被这些城内士绅势力清理。
唯一勉强还能主事的节度幕僚蔺仁,也因碍事被杀,现在出来请降的就只剩小鱼三两条,一個领着正经节度府属官的官员都没有。
最终只能是几个颤抖着身体的文吏,恭敬献上北安节度大印,完成请降流程。
至于旁边三四千名垂头丧气,依次放下兵器束手就擒的大头兵,则只是被漠视的背景板。
周柏只是偏头看了一眼这些降兵,就在心底下了定论,当他的民兵都嫌多余。
都是被孙玉成抓来的地痞流氓兵,单纯用来充数,精气神完全溃散,身体素质也是极差。
毕竟连昨晚的决战都没带上他们,可见并不值得信任。
流程走完,周柏得到节度大印,立刻体察到大印之厚重,冥冥宛若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背上。
细细端详,印背盝顶式,四坡面阴刻四只姿态各异的狮纹。
背中凸起斜坡状二层台,上铸一头蹲坐狮为钮,狮头稍昂,发毛后披,眼平视,嘴微合而露齿,胸前突,尾下垂置于右后侧,单框。
银质狮钮,标准的藩镇节度大印,规格再上一层,就是王爵或者国主才能使用的金印。
这是整个北安郡,最后汇聚朝廷气运的载体,也是少数人仍然心向朝廷正统的寄托。
如果现在周柏宣布继任北安节度使,以大印发号施令,那立刻能顺理成章,接手一个完整无恙的北安郡。
因为以如今朝廷的情况来看,周柏想当节度使,那绝对不会反驳,甚至给他再加爵安抚也说不好。
这是真正的传檄而定,不是还要慢慢梳理政令,用丰收、减税、抵御外敌等手段,才能让所有人归心。
恍然间,大印上的狮子仿佛活了过来,冥冥中响起一声霸道的狮吼。
这一声狮吼,周柏的心中,居然生出无边的权欲诱惑。
就好像这狮钮节度印,在劝他回归朝廷,坐享正统名义。
举起大印,即可号召北安……
周柏也真的在这一刻,举起了节度大印,一旁知晓一些隐秘的郡望家主陈贤、王邕,脸色有些复杂。
莫非这位真要继任节度使?
气运深度牵连,再想脱身可不像之前说辞官就辞,如今这肆无忌惮的行事做派也将不复存在。
然而就当周柏高高举起节度大印,宣告的话语却不是他们所想那般。
“即日起,吾便号安北都督,改北安节度府为安北都督府,此节度大印,熔铸为都督大印。”
“参见安北都督。”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周远诸将已经是领着伏魔大军跪拜。
这是自立自封?
不过周柏强权在手,之前得到暗示许诺的士绅家主们,哪里会提出反对意见。
连忙跟着也是跪下参拜,伏魔将军也不叫了,只是齐唤周柏自封的新名号。
安北都督。
以伏魔将军府的名义统治凡间地方,总是隔了一层,现在周柏刚自称安北都督,就有在一瞬间,体察到冥冥中的天命意志。
争龙争龙,始终是人道内部的事,其中有人道大势的关注加持,而非仅仅是至高无上的天道。
见周柏自称安北都督后,心情不错,马上就有善于察言观色之人禀奏:“都督现在是否入城,满城百姓可是盼王师久矣。”
“传令,大军入城,张贴安民布告,若有扰民者,军法从事!”周柏微微颔首,大手一挥,身后大军开始有序开入城内。
吊在后面的士绅贵人们,望着周柏和大军的背影也低声讨论起来。
一位县豪家主率先发问:“几位怎么看周伏魔扯出的这个名号?”
“妙,妙不可言。”郡望家主王邕果断赞声道。
“莫不是脱了天庭名分,以人主名分行事,所以才妙?”
“对啊,这位可是天人,却要行潜龙争道之事,是以才需要一个都督名分吧……”
王邕对于其他人的发言,都不置可否,转而对陈贤发问道:“陈家主呢,认为妙在哪?“
北安陈家和平苍陈家,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前者是北安郡刚刚建立时就存在的老牌豪门,而后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县豪家族。
陈贤也是大户势力中,隐隐公认的领头人,昨日便是他最先果断命令,斩杀蔺仁控制节度府。
面对众人的目光,陈贤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片刻后才淡淡解释道:“最妙的地方是安北都督中的安北二字,北安,安北,看似只是把字调换了一个顺序,却是实实在在的名分差距。”
“北安都督,限制太死,只能用于控制一郡,不利于接下来的发展。而开国建制、称公称王根基又嫌不足,气运格局无法承担。
“是以,用安北二字代替王公侯伯等国爵名分,却是刚刚好。往小了说可以是定州以北,往大了说,整个北境也未尝不可……”
这些家主士绅以为谈话隐秘,却不知周柏一直在关注他们。
不过对于陈贤的说法,周柏颇为认可,他是想用安北都督这个人主名分过渡。
只是肯定不会用太久,时机一至,就会建国立制,哪里还会等到征伐整个北境时,还用安北都督的名义。
当然最关键还是自称,没有使用朝廷的名义。
否则后面只要想独立,就会大损民心,会在大义上有所亏损,其他潜龙枭雄也会借此做文章。
记忆中,蓝星有位大枭雄,因为名义束缚,至死都是朝廷之臣。
家主们的话,周柏有放在心上,百姓们的话,他也是过耳不忘。
“这些伏魔军好生威武,难怪孙家人打不过。”
“老夫也算是走南闯北,见闻广博,却从未见过这等严整的军容,行进一体如同一人。”
“乱世中,我们北安人或许真迎来一个雄主,能保护大家安稳活下去。”
“恭迎都督,恭迎王师!”
郡城人的啧啧称奇,赞赏有加,让入城军卒的胸膛愈发挺直,齐步走也更加默契。
谁能想到这些乡里娃,会在今天以“主人”姿态,入驻整个北安郡的中心城池。
这份荣耀是谁带给他们的,是周柏,因此当周柏从军列中段入城后,百姓们气氛热烈,所有军卒的士气也是高涨至极点。
在后面跟着的几个家主,不由得怀疑,是不是他们这位新都督现在自立为帝,这些大头兵也会誓死追随。
不过无论人营造出来的氛围是如何,城内真实的环境却是难以入目。
配重巨型投石机的第一次,就是应用在了周柏未来的政治经济中心,眼前的这座北安城。
入目可见全是断壁残垣,被轰垮的房屋数不胜数,一条街完好无损的建筑几乎没有,到处都是破烂不堪。
而且因为连绵持续的围城战争,垃圾无法清理,人畜污秽堆满角落,臭气熏天。
于是,周柏入城后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除开值守重要区域的军队外,全体卸甲。
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帮助老百姓重建家园,恢复北安城的干净整洁,重现热闹繁盛之时。
伴随着军卒将士们不顾脏乱,深入废墟清理,北安城的百姓们心中也涌出一股异样感受,或许这支军队真不一样。
“各位乡亲父老,你们被砸跨的房子,我们负责建!”
“来人,把后营剩下的牲畜宰了,发给百姓们,以作我们的赔罪之礼……”
城中央,原北安郡府衙门,原北安节度衙门,现安北都督府。
这里是唯一一处,城内来得及清理的地方,哪怕柱子上刀剑碰撞的痕迹清晰可见,血腥味时有可闻,周柏也是毫无顾忌地直接入驻。
只要他坐在了衙署正位上,就代表安北都督府的正式建立,就代表都督府将对整个北安郡,开始进行管理。
一连数路信使被派出,向北是报送喜讯,带着周柏令旨,让将军府衙门整体搬迁;向南则是很多人一直嚷嚷的传檄可定,周柏的亲笔劝降文书,将送达给郡南四县。
就在周柏忙着处理军中积累的事务时,调查完情况的黎元及姚安联袂而来。
“报,主公,孙家祖宅满屋血色,确实已无活人,嫡系一百三十二口,全部被血祭。”
“主持血祭的是卜元子,他坐镇孙族祠堂操持血祭邪阵,现在已经被气运反噬,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