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虽然没有在天地剧变中彻底沦陷,但随着时间流逝,灾祸的影响还是无处不在的。
作为佛门仅剩的净土,极乐世界明显在日渐缩小。
诸多罗汉难免因此急躁,但四大菩萨都无动于衷,他们只能强压心底的惶恐不安。
结果就是仙界大难临头,极乐世界却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在信众的供奉中,罗汉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心性明显变得极端,信众时有发生殒命。
“恩?”
一罗汉只是见到信众,心头生出些许无名火。
他伸手一压,附近十几名信众就化为肉糜,血腥味弥漫,其余信众无比惶恐的跪倒在地。
“可笑。”
罗汉光明正大的离开,接着由寺庙派遣僧侣清理尸骸。
在资源匮乏的极乐世界,即便尸骸也是不可多得的资源,血肉炼油制成香烛,骨骼则捣碎成为锻造佛像的原材料。
表面光鲜亮丽,但背地里全是藏污纳垢。
“佛门皆是饿鬼,世上已无净土。”
韩才站在角落冷眼旁观,注视着极乐世界一点点灰飞烟灭,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回想起几百年前的场面,神情显露几分绝望。
韩才喃喃自语道:“李墨徒儿,不知道你是否还活在世上,我辜负你和老田的期望了。”
“凡间已经覆灭,仙界也即将步入后尘。”
“人定胜天?逆转未来?没有意义的。”
韩才痛苦的闭上眼,想起田昌文临死前的叮嘱,让他一定要在仙界等到李墨飞升汇合。
田昌文死于无生老母诞生后的失控,因为太过仓促,导致影响到一系列的大局,飞升后造化宗九千弟子只剩三千余人。
韩才无法原谅自己。
若非他太过无能,也不会导致造化宗分崩离析。
韩才拼命想要阻止颓势,也曾试过运筹帷幄,奈何只是让造化宗更快的走向落莫。
直至三百余年前,第二次天地剧变才令他惊醒,似乎,一切的行径都是无用功而已。
韩才双手颤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
在第二次天地剧变降临的瞬间,大半个极乐世界便被摧毁,数以百计的罗汉身死道消。
无数罗汉化作诡物,原本依旧留有意识的弥勒佛暴动。
信众的尸骨堆积成山。
即便菩萨出手也无用,弥勒佛吞吃掉数百万信众,原本十八位菩萨,最终只剩四人。
若非弥勒佛及时清醒,选择自我封禁在琉璃罐里,整个极乐世界都将夷为平地。
“哎……”
韩才长叹一口气。
“以天地剧变的规模,李墨徒儿可能已经丧命在凡间。”
“就算踏足仙界,面对连仙祖都无法幸免的灾祸,无论如何,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韩才听到不远处的街道传来喧闹,下意识朝源头走去。
穿过巷弄后,只见空地有几十具尸体倒吊在树下,流淌的血液形成一滩,有罗汉在低头畅饮。
“浮…浮屠……”
韩才如遭雷击,张大嘴巴半跪在原地。
他灵力不受控的外散,心境有种即将崩塌的错觉,血肉骨骼都不住的异化,临近走火入魔。
“韩老!”
好在荒木及时赶来,把韩才拖进偏僻的角落。
韩才眼神呆滞,一时间无法接受老友的身死,荒木在旁不知所措,两人沉默无言。
许久后,韩才开口问道:“浮屠为何?”
“极乐世界的所有商人难逃一劫,佛门已经崩溃,他们只是找个理由屠戮信众而已。”
“我明白了,明白了……”
韩才转身没入巷弄深处,径直朝四大菩萨的位置走去。
荒木想要劝劝韩才,不过后者摆手让他离开,一眨眼,韩才在金碧辉煌的建筑间消失不见。
韩才先是一一看望造化宗的同道。
接着躲开寺庙的眼线,来到极乐世界的中央地带。
“既然人人都要死,老夫…倒是想看一看,四大菩萨到底在搞什么鬼,佛门何时会亡?”
韩才行路间,用暗藏的器具把残缺手脚一一复原。
他像是蜘蛛般爬行着,没有被罗汉察觉到。
待到进入四大菩萨的佛光范围内,韩才注意到无生老母,后者竟然被四大菩萨所束缚。
四大菩萨围绕着无生老母念诵经文,声音震耳欲聋。
无生老母几次三番想挣脱,可惜无济于事,只能被动吸收四大菩萨释放的浓郁佛光。
“夺舍?四大菩萨准备吞噬无生老母更进一步?”
韩才倒吸口凉气。
“不对,四大菩萨在炼化无生老母。”
结合无生老母乃是燃灯佛转世投胎的传闻,韩才意识到,佛门已经到生死存亡之际。
四大菩萨光是吞噬无生老母肯定来不及,他们很可能是想通过无生老母,来复苏弥勒佛。
两尊佛祖合二为一,说不定有一线生机渡过天地剧变。
“呵。”
韩才苦笑着摇头,其实考虑再多也毫无意义,佛祖作为超脱大罗金仙的存在,岂是他们一群陆地神仙可以左右的?
“算了,活着太累了……”
韩才呆呆的凝视菩提树,等待着罗汉注意到自己。
突然。
韩才发现菩提树底似乎有一道身影,明明背对着,却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那人身穿道袍,待在原地有种若隐若现的错觉。
“李…李墨?”
韩才瞳孔地震,嘴里刚吐出念叨万年的名谓后,菩提树底的男子后知后觉的转过身。
即便相隔万年,他也不会认错。
就是李墨。
韩才激动的脸庞通红,接着想到造化宗身死的数千弟子,捂住脑袋,痛苦的跪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为师没有守住造化宗的基业,为师辜负你的期望,为师……”
韩才的言语戛然而止,肩膀多出一只手臂。
“韩师,辛苦你们了。”
“放心,还不晚,一切都不晚。”
韩才下意识抬头,李墨出现在身旁。
“不过吧,我若是代替无生老母,会不会落入四大菩萨的手里,连无生老母的罪一起受了?”
李墨闭目翻开造化书,最后一张替道页无火自燃,无生老母的海量记忆涌入脑海中。
他伸手点在韩才的眉心,接着无端不见踪迹。
“徒儿?”
韩才茫然的环顾四周,只以为李墨是他心境破损的幻象。
正在这时。
轰。
韩才感觉醍醐灌顶,有清气从头顶灌入五脏六腑,身魂有种说不出的异样,灵力在翻涌。
刹那间,周遭的一切都陷入停滞。
穿行而过的罗汉、匍匐在地的信众、灿烂的佛光凝聚成柱、一片落叶悬在半空不动……
“到底,到底怎么了?”
韩才不可思议的抓住落叶,紧接着,修为开始衰退。
渡劫期圆满的身外法身外散灵力,不受控的从毛孔倾泄,然后身魂便难以用意识感知。
嗖嗖嗖。
韩才周遭的事物开始倒退,像是时光逆流一般。
他毛骨悚然,愣神的几息大量同道死而复生,极乐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
韩才只感觉大脑一阵眩晕,整个人天旋地转。
他没有意识到,周遭的景色已经从仙界回到人间,时间逆流继续加剧,声音显得无比嘈杂。
异象结束后,韩才依旧难以置信。
“老韩,老韩……”
韩才的肩膀被推了几下。
“干嘛呢?我们在雷音寺必须小心为妙,无生老母即将出世,千万不要引来佛修的关注。”
“田…昌文。”
田昌文眉头一皱,轻声劝诫道:“老韩你心境不稳,暂且先去外围歇息一二吧?”
韩才环顾四周,已经重新回到飞升前的雷音寺。
“没…没事。”
雷音寺外的空地上,挤满了数以万计的僧人,他们皆是来自仅剩的十几个佛门势力。
造化宗的九千人混在里面,等待着飞升上界。
他们按照田昌文的谋划非常顺利,每人都完成了造仙体的转变,丹田内投佛气生生不息。
在此期间,田昌文不单单让造化宗在佛门立足,甚至还令大大小小八间佛寺站队浮陀寺。
谁能想到,当初就一老一幼两人的寺庙。
竟然在短短的几百年,在田昌文的布局中化作庞然巨物,已经能决定佛门部分的事物走向。
不出意外的话,数万僧人一同飞升后难免抱团取暖。
以田昌文的手段,轻而易举就能掌控整个凡间佛门,再利用势力一点点影响极乐世界。
只可惜……
韩才知道,待到无生老母诞生后不久,暴动的余波会让田昌文意外身死,从而导致满盘皆输。
田昌文不能死,哪怕我代替牺牲也不能死。
韩才脸色惨白,一把抓住田昌文的胳膊,“老田,你听我说,你接下来不能靠近雷音寺。”
“你今天状态不对,没时间与你磨磨唧唧了。”
田昌文无奈的甩开韩才,凝重的传念道:“如果我不坐镇,一旦出现内乱,那些佛修必然反水,代价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可是……”
韩才想要道出未来的走向,结果田昌文已经悄然融入人群。
他试图追上田昌文,接下来应该还有两三日的缓冲,只要讲清楚事端利弊,应该……
咔咔咔。
兜率鼎开裂的声响传来。
韩才瞳孔微缩,不由望向大雄宝殿。
众僧人整齐划一的跪地,双手合十念诵起经文,“当知一切诸法皆从心地而生,皆从心地而起,在摄境归心、摄用……”
七色佛光扭曲着光线,头顶太阳黯然失色。
浩然大气的诵经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诸天仙佛到场来贺,大雄宝殿的墙砖随之化作黄金,一棵棵菩提树从地底长出。
“不一样,无生老母的出世为何不一样了?”
在韩才的印象中,无生老母出世时完全是伏尸百万的异象,千里云层都化作厚实的血海。
他趁着其余僧人闭目,径直冲进大雄宝殿内。
兜率鼎已经遍布裂缝。
里面响起不卑不亢的轻声呢喃:“阿弥陀佛。”
砰。
兜率鼎化为碎片,七色佛光无比夺目。
韩才捂住双眼,强忍着佛光转头看去,结果注意到无生老母竟然没有半点异化,并非记忆里不可名状的畸形婴孩。
“怎会?无生老母换成李墨了?!!”
李墨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行七步,目顾四方云。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韩才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回过神刚想开口。
雷音寺静止。
时间再次飞速交错,但这次不再是逆流,而是顺流。
韩才以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造化宗飞升仙界的经历,但其中无生老母已经换作李墨。
无生老母不再暴动,造化宗全员顺利飞升。
重创的弥勒佛并没有排斥李墨,外加极乐世界资源充沛,造化宗没过多久便立足其中。
直至第二次天地剧变降临。
弥勒佛选择自我封禁,极乐世界面积减少九成。
资源的匮乏引发佛门间隙。
李墨与四大菩萨生出冲突,在两百年前被联手困住,四大菩萨打算趁机炼化无生老母。
“呼……”
仿佛南柯一梦。
韩才站在极乐世界的巷弄里惊醒,过去被改变后,其修为从渡劫期一跃成为假仙境圆满。
他察觉到,造化宗弟子悄然藏身于极乐世界各处。
一个没少。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造化宗回来了!!!”
韩才终于明白什么是逆转未来,李墨不知用何手段,在时间长河中夺了无生老母的机缘!
在四大菩萨合力镇压的寺庙内,李墨的幽幽长叹传来。
“造化宗,万古长存。”
极乐世界沉寂几息,接着爆发出齐齐的呐喊。
“造化宗,万古长存!!!”
佛光炸现。
托举猿猴的罗汉一把扯掉袈裟,朝四大菩萨的方向狂奔。
有罗汉想要阻止。
“呔!心猿罗汉,现在大祸将至,你……”
“滚你妈的,听好了,我乃造化宗主田昌文,什么乱七八糟的罗汉,不当也罢。”
田昌文一掌打飞袭来的罗汉。
“道友们!时机已到!!迎接太上青天出世!!!”
轰轰轰。
“不可能,不可能。”
造化宗十八名成就真仙的修士纷纷出手,他们已经提前准备数千年,即便佛门尚有余力,但造化宗可不是吃素的。
街边全身长疮的乞丐,一拳打碎胸口外附的舍利。
剑光汹涌。
那是【人中剑姜熹】。
双臂残缺的老汉仰天长啸,咬碎舍利的同时,口鼻喷吐无边无际的魔气,接触的墙面滋滋作响。
那是【兽面鬼罗开】。
“好好好!!!”
韩才大笑着,假仙境的瓶颈水到渠成,皮肤被撑开,形似巨型蜘蛛的本体破蛹而出。
另有。
铺天盖地的人皮弥漫,浮屠居士的坏笑响彻云端;有百米巨虫撞破寺庙,胡闻咬死一名罗汉后,又钻进地底深处;荒木化作千米蜈蚣,毒烟冲天……
非人的造化宗弟子不再隐藏身份,宛如水滴汇聚成河流。
“弥勒已死,青天当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