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遇到你那儿媳了,知道你儿子为啥没送粮来不?是七香村有人说看到你把身上银钱都给那赔钱货了!
好家伙,老姐姐是不知道那赔钱货走前都做了啥吧?你堂姐死后,她把你堂姐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把宅子卖给村里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人家走前来看过你一眼?更别提将你掏心掏肺的银钱还你了。
你那几个儿媳得了消息,再加上退休金一事啊,直接说晾你一段时间呢。有本事偏着赔钱货也不接济几个为你养老的儿子们……老姐姐,你跟我说说你咋想的?”
不是没听出人家口中的讽刺,这是故意拿自己开趣呢,但邱婆子全身没了力气。
见她这样,念及当初若不是对方作恶,自己也没现在这般好过不是?崔婆子没了嘲讽,劝道:“老姐姐,你这会儿去找你那些儿子,他们也不会见你的。指不准拿儿媳挡你呢,你还是快些回去数数家中粮食,筹划着过日子吧。等你那些儿子们气消了,有村长他们压着,还是能有粮吃,不至于挨饿的。”
邱婆子不信邪,去找了儿子他们。
她去得理不直气不壮,尤其是看到儿子们果真如崔婆子所言般,拿儿媳们出来顶事,连她面儿都不见,她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娘,你还是回去吧。”
“娘,既然你把身上银钱都留给大伯哥那孩子,那是不在意我们养老的。这几个月家中紧张,待日头过去了,我们还是会过去的,总不至于真饿着你不是。”
“娘,当初那事儿,咱们的确有参与,我也没怨言。但你将身上银钱给那小白眼狼,也不分给我们这些为你养老的……这就有些没道理了。娘,你还是回去多歇歇几日吧。”
邱婆子想反驳,说玉凤不是小白眼狼,但那孩子走时没来找过她,将接生婆子房子卖了,身上揣着银钱,也没将棺材本还给她……
她就是再糊涂,也明白过来玉凤装孝顺,临走前嗑的头,说的那番话有多假。
她回到家中后,越想越多,譬如儿子们在地里劳作,但每年收成上来,有大部分会进接生婆子肚子。玉凤的罪那几个月是少受了,但儿子和儿媳们埋怨多了,饿的是他们。
再譬如,她得了白东家好处,拉着整个家下水,导致后面一连窜反应。
再再譬如,明明现在老了,得靠儿子们养,分了家还将棺材本给了玉凤,被人瞧见,让儿子们对她离了心。而玉凤得了其他银钱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老了。
老了就不能干活,不能给家里一点进项。
以前她觉得要对得起早逝老大,所以可劲儿偏袒、补贴玉凤,让老大泉下有知能安息。
老大看到现在的局面,应当会满意的,毕竟她尽力了。
可,活着的儿子们咋办啊?
以前被她拉着补贴玉凤,现在、以后,难道还要伺候她这个老东西吗?
不。
她已经害苦了儿子们,不能再让他们苦下去,难下去啊!
还有办法的,有办法的……
她找到童生,写下遗书。
童生并不知道这是遗书,听说邱婆子被儿子儿媳们闭门不见,以为是想通过书信传达下自己悔意。邱家几个儿子是识字的。
童生接过半斤粗面后,答应了。
古代宣纸一张就要5文钱,而半斤粗面只得4文钱,这还不算墨水钱在里面。若不是童生瞧她实在可怜,苍老了许多,他压根连人都不愿见。
邱婆子看向前方,似在回忆什么,最终,笑道:“儿啊,村里都是老大养老,当年玉凤他爹走时,娘是真痛心啊。娘疼老大,也疼你们,可你们活着,老大却早早走了,娘只好把这份疼爱转到玉凤身上。
是娘太执着了,忘了回头看劳作的你们。
儿啊,玉凤那边,娘对得起泉下有知的老大了。但娘现在回头,才发现对不住你们。
你们喊饿,你们孩子喊饿的时候,娘把粮食扛着往老虔婆那里,玉凤能少遭罪,但粮食都进了老虔婆肚子里啊!娘悔了啊……
当初不该把玉凤送往老虔婆那里,任由玉凤被糟践啊!她叔叔婶婶们明明都是孝顺的,将她养在身边,以后不至于遭罪啊!
是娘想岔了,是娘对不住你们啊。
儿啊,你们放心,娘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童生吹了吹墨迹,递了过去,道:“唐大夫其实好说话的,只要你去萧家求个情,说不准唐大夫就把辣椒籽分给你们邱家一些,往后日子也好过。”
邱婆子摇头,“她不会的。”
都是人精,糊涂了大半辈子,临死前清醒了,自然知道唐大夫是什么样的人,真要求个情就能取得原谅,那且不是人人都能、都敢祸害萧家?
邱婆子朝童生鞠了个躬,“多谢啊。”
“快快起来,你这老身板的,早年经常劳作的,哪能这么弯?闪了腰还得去镇上找薛大夫。”
邱婆子抹了把泪,“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那童生也叹气,“快走吧快走吧。”
之后,童生就再也没见过邱婆子。
邱婆子留了书信就走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没找村长要路引,身上没个傍身的银子,想也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半个月后,邱家儿媳来洒扫时才发现老宅落了厚厚的灰。
最后一个见过邱婆子的是村里孩子。
那孩子只说:“往深山里去了。”
邱家几个儿子脸色苍白,嚷嚷着要去后山找娘,都被村长劝住了。
深山多危险?还是寒冬腊月的,几条命都不够丢的。
于是让村里几个壮年将人敲晕了,抬回了家中。人醒了,又将邱婆子留下的遗书反复观看,精神气儿去了大半。
村长找到唐臧月这里来。
这个月的确死人多。
但唐臧月没松口,只反问:“村长,不是我不肯关照他们,但邱家当初做的什么事,你也看到了。毁的是我们柳氏食肆……这食肆可是萧家主要来源之一,若我轻易原谅,那以后制药坊出了岔子,谁来承担?是你还是他们?最后不得我们萧家收拾烂摊子?
村长,萧家不给他们活计做,他们不至于饿死,但萧家给了活计,麻烦的只会是萧家。况且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将亲娘的失踪怪罪到我们萧家头上?左右两家结了怨子,没法修复,我不针对他们,已是最大的仁慈。”
村长摸了摸手背,道:“是我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