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围观的卡皮察,倒是见识到了朗道的“前倨后恭”。
他不愿意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丢了面子,但是一见到陈慕武本人,立马就表现得恭恭敬敬。
卡皮察很想把这件小插曲翻译给自己的好朋友,可现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不太合适,也没有时间让他插嘴。
为了向朗道致敬,陈慕武在心中给眼前的这三个小伙子在未来的名望评了个级。
朗道如雷贯耳,伽莫夫有所耳闻,伊万年科略知一二。
之所以说是向朗道致敬,是因为此君是个实打实的评级打分爱好者。
朗道曾经用数学当中的算子,把全世界的物理学家们分成了四个种类。
第一类是拉普拉斯算子,符号是一个尖端向上的三角形,△。
这个三角形很形象,代表了那种头脑聪明又能坐得住,也就是耐得住寂寞搞研究的物理学家,比如爱因斯坦和玻尔。
第二类是达朗贝尔算子,符号是一个正方形,□。
这个则代表着头脑愚笨但是能坐得住的人,比如莫斯科大学的一些物理系老师。
第三类是一个菱形,,代表头脑聪明但是坐不住耐不住寂寞的人,比如朗道自己。
第四类则是奈不拉算子,符号是一个但三角形,▽,刚好和拉普拉斯算子上下颠倒。
依次类推,这个符号代表着笨而且坐不住的人,比如说伊万年科。
伊万年科真的愚笨不堪吗?
那不见得。
但是因为他这个好朋友,后来因为政治方面的原因,和朗道决裂了,从此以后他自然而然就成为了这个毒舌天才的调侃对象,让自己永远在这一则物理学笑话当中,扮演一个笨蛋的形象。
陈慕武也是从这个笑话当中,了解到了伊万年科这么一个人,并且今天还在列佇格勒大学见到了他。
这三位好友后来的去向真是让人唏嘘,伽莫夫远走异国他乡,留在国内的朗道和伊万年科老死不相往来。
据说伽莫夫喜欢往国外跑,是受到了卡皮察的影响。
在二三十年代,苏连有一个俚语词汇,叫做“卡皮察州”,指的就是像卡皮察一样,拿着苏连护照,却生活在国外的一小部分人。
伽莫夫觉得自己和卡皮察一样聪明,所以不应该被困在国内这种荒芜的物理学环境里,而是应该到外国各种物理学术中心和世界上最知名的物理学家们一起学习研究。
所以在老师约飞教授和国外会议主席、法共成员朗之万教授的双重担保之下,伽莫夫得以出国去参加索尔维会议,并从此一去不复返。
朗道的对把别人分成各个等级的热爱,还不止于此。
他最知名的一个评分,应该是以他姓氏命名的“朗道天才标度”。
他把人,或者仅限于物理学家,按照对数尺度分为了0到5五个等级,每个等级的物理学家,比他下个等级的物理学家对物理学做出的贡献要大十倍。
在这个天才标度里,物理学的开山祖师爷牛顿的等级是0,爱因斯坦是0.5,玻尔、海森堡、狄拉克、薛定谔、费米等人的等级是1。
朗道给自己的排名最一开始是2.5,等到在苏连国内取得一定学术地位,又提升到了2,直到车祸之后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他才又给自己最终定到了1.5。
虽然一直都给人一种很狂妄的感觉,但是在面对这种物理学前辈,朗道还是会表现出一种很卑微的姿态。
他不光把科学按照对数标度,对女性的容貌亦是如此:从第一高到第五低,一种夜色配咖啡式的打分标准。
幸亏他活在那个年代,又不是中囯人,否则……
按照朗道的那个天才标度,上辈子的陈慕武可能连最低的5分都评不上。
因为即使是5分,那也是物理学家,只不过为了物理学发展做出过“病态”的贡献。
不知道这辈子,朗道会给自己排到哪一个等级上?
陈慕武有点好奇。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卡皮察跟着伽莫夫去打饭,陈慕武坐在朗道和伊万年科身边的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他是一点儿俄语都不会说,而剩下两个的英语水平,则是连比划带猜,说还不如不说。
直到卡皮察打饭回来,有这么一个开心果存在,餐桌旁的氛围才有所缓和。
陈慕武谨遵老祖宗“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诲,整顿饭下来也没怎么说话。
主要是没什么可说的,他一开始不知道那个在教室里以一敌五的竟然是伽莫夫。
原本还想着和他交流一下的陈慕武没了兴致,他不太想和这么一个喜欢背刺的人走的太近。
一边吃东西,陈慕武脑子里想的都是应该如何把朗道从苏连国内带出去。
要不就在讲座的最后,组织一场考试,然后和苏连科学院以及列佇格勒大学方面说,很喜欢这个学生,希望能把他带到自己的身边?
但是这种情况下,不能确保朗道会成为考试的第一名,如果伽莫夫拿了第一的话,他这个人自己是要还是不要。
带着伽莫夫出国,就意味着他的担保人从约飞和朗之万变成了陈慕武自己。
如果他这次依然走了老路,留在国外始终不愿意回国的话,在苏连政府那边失信的就变成了自己。
唉,如果朗道也去听自己的讲座就好了,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地说,自己在课堂上发现了一个很投缘的年青人,希望能带他到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去。
对了,为什么他今天没去听自己的讲座呢?
沉默了许久的陈慕武,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卡皮察本来想直接回答他,因为刚刚朗道已经回答过伽莫夫同样的问题。
但他又有些恶作剧地把陈慕武的问题译成了俄语,想看看不同的人问出同一个问题,这个看起来就很刺头的小伙子会给出一种怎样的答案。
听卡皮察说完,朗道脸不红心不跳,给出了一个和刚刚截然不同的答案。
“陈博士,为了听您的讲座,我昨晚坐夜车才从巴库回到的列佇格勒,旅途劳累,今天早上没起来床,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一丝愧疚,身边的伊万年科还跟着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强忍着笑意的卡皮察,把朗道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陈慕武。
一顿午饭吃得沉闷不已,伽莫夫还以为是陈慕武听懂了朗道刚刚和自己说的话,所以脸上才不太高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
等离开食堂,和列佇格勒大学里的三剑客分别之后,卡皮察才忍不住,向陈慕武完全转述了朗道前后两种不同的回答。
敢情刚刚朗道那么诚恳地道歉,全都是在骗他。
不过他说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早期的原子模型,确实是已经过时的东西,而且随便翻开一本大学物理系专业课的课本,就能在上面找到更为详细的解答。
朗道只是和伽莫夫吐槽,但是在自己这里却换了一副说辞,说明他心里还算是尊敬自己。
要知道面对其他人的时候,朗道还说出过更加过分的话。
狄拉克提出来了正电子的假设,玻尔发电报给朗道询问他的意见,结果朗道在回电上只写了一个单词,和“胡说”。
爱因斯坦也没能逃过朗道的毒舌,在某一次他的讲座结束之后,主持人问在场观众有没有什么问题。
还未经允许,朗道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说,爱因斯坦教授也不是那么愚蠢,只是他的第二个方程不能从第一个方程里严格地退出。
爱因斯坦后来看着自己的板书想了半天,最后才对大家说了声抱歉:后面那个年青人说的完全正确,大家请把我今天讲的内容全都忘掉。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唯一能治朗道狂妄的人,是比他更变本加厉的泡利。
有一次朗道到苏黎世去做演讲,作为本地的主人,泡利也出现在了演讲的现场。
朗道在那次演讲当中,表现得十分谦逊,讲完之后他还很反常地走到台下,和泡利说,自己刚刚讲的内容有可能是错的。
泡利也难得安慰了一次他人:“哦,请放心,绝对不是,你讲的东西实在是乱作一团,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
陈慕武觉得自己能从朗道处得到这种评价,已经很不错了。
他只是拿不准,是因为朗道尊敬自己,还是因为朗道只是个初窥物理学门径的学生,还没能掌握怼人的终极奥义。
从第二天开始,朗道就每天上午准时出现在陈慕武讲课的教室,而且次次坐在的都是第一排。
负责翻译工作的卡皮察,不理解为什么陈慕武会对这个曾经欺骗过他的刺头情有独钟,隔三差五就会把朗道叫起来回答问题。
每天上午讲完课,到了下午列佇格勒市的工作人员,总会邀请陈慕武到市区内的不同地方参观,工厂、电厂、印刷厂……
有一次陈慕武甚至被邀请到了电话交换机房,结果到了之后才发现,生产维护并负责培训接线工人的,正是之前他建议瓦伦堡家族收购的那家爱立信公司。
苏方此举,可能是想让陈慕武离开之后,多多帮忙宣传一下苏连国内的真实情况,让世界上,尤其是欧美的那些国家不再把他们描绘成一种红色恐怖的国度。
对此陈慕武不抱太大的希望,即使他回到英国以后放弃一切的科学研究,四方奔走,但到头来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没什么用。
在他之前,罗素和威尔斯都曾经到访过苏俄,也都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苏连方面拜托给他们宣传的任务。
但宣传到最后,现在英国和苏连的关系还是剑拔弩张,已经到了断交的边缘。
参观归参观,可陈慕武决定,到了英国以后绝不触这个霉头,只在小范围内说说即可。
敢在剑桥大学里替英国公敌苏连说好话,只会让贝尔福将新仇旧账一起算,这次就算是约克公爵都不一定能保得下他了。
陈慕武把他在苏连科学院的第二场讲座,安排到了此行的最后几天。
这是因为瑞典驻列佇格勒的领事馆官员再次找上门,说他们的王储殿下也想听这场讲座,已经决定提前自己的出发日期。
列佇格勒方面既不会拒绝陈慕武的合理请求,也不会拒绝瑞典方面,所以更改讲座时间这件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苏连科学院的批准。
陈慕武还趁机和约飞提出来了,能不能等自己返程的时候,带几个学生去剑桥大学留学,就像他的爱徒卡皮察那样。
约飞没有爽快地答应下来,只说请他列个名单出来,然后去和科学院领导汇报一下,等过段时间才能给出具体的答复。
陈慕武知道,这过段时间里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去考察朗道的祖上三代。
如果其中发现了任何一处疑点,说不定陈慕武返程的时候再次途经苏连,就根本不会再看到朗道的影子了。
不过他对这件事情还算有信心,1929年的朗道可以出国,那么1926年的他应该也一定没问题。
奥本海默“言必信,行必果”,他赶着陈慕武在列佇格勒的最后几天,从英国“跨海征东”,来到了苏连。
和他一起抵达列佇格勒的,还有瑞典王储。
列佇格勒港举行了十分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古斯塔夫王子的到来。
虽然不是一国元首,但他也是国家的储君,苏连现在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投向自己的善意的。
苏连外交部专门派了高级官员来到列佇格勒,还在瑞典王储到达的第一天晚上,就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宴。
作为古斯塔夫王子的好朋友,和他接下来一段旅程的陪伴者,瑞典领事馆也给陈慕武送来了晚宴的邀请函。
一系列的欢迎和致辞结束之后,陈慕武本以为自己能够踏踏实实地饱餐一顿,然后他就被一个穿着西装燕尾服、端着酒杯向他走来的矮个子黄种人给打断了食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