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礼,你说,大哥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太监啊。
某天,黄家三小子黄三俞嗑着瓜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庭院的石凳上,问自家白礼白礼。
问完脑袋就被白礼狠狠敲了一下。
说什么呢,我们是正经御医世家,哪里会出什么太监。
可是陆莫言告诉我,太监都是不近女色的。你看大哥,自从行了冠礼之后咱家门槛就被媒人踏破了上百条,成了首席御医后就更休提了。可是你看那些女子画像摆在白礼面前,白礼眼皮子掀都不掀一下,也没见过白礼艳慕过谁家姑娘。可是我真嫉妒大哥啊。你说我长得也不差呀,怎么陈若锦就不喜欢我呢?
白礼扳过自家三弟的脑袋,仔细端详了一番:唇红齿白肤如凝脂眉若柳弯眼含秋水,瞧这小瓜子脸尖的,多好看哪啧啧啧。哟,待白礼我再给你化个胭脂妆,出去溜一圈儿,包管明儿个提亲的队伍赛过咱大哥。
白礼奏知道你是我亲哥啊
黄三俞眼眶盈满泪水,就要往白礼怀里扑,突然反应过来:可是化胭脂妆是作何用?
咳,提亲的队伍定然会赛过大哥,但上门都带的是聘礼。
呷了口茶水,白礼故作淡定,可肩膀抖动的幅度暴露了白礼憋笑的心。
白礼!你是说我长得不够爷们儿对不对!
白礼笑着正待解释,眼角余光扫到自家大哥归来,一身轻松的样子。
今天不是沐休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白礼疑惑道。
我辞官了。轻描淡写,仿若当事人不是白礼。黄一平闲庭信步地走到黄三俞身旁坐下,随手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辞辞辞辞辞辞官?!黄三俞被瓜子壳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相较之下比较淡定的白礼也一脸吃惊的表情。
没什么,就是厌倦了。淡淡说完,顿了顿,黄一平冲白礼们俩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咱家不是还有你们么。
书房内。
说吧,为什么辞官。黄胥容额上挑了几根青筋,强压怒火,死死盯着默然垂头伫立在书桌前的大儿子。
孩儿不孝,有愧祖先训导。待会儿自会焚香沐浴,去祖宗灵牌前长跪谢罪。黄一平声调平和,面上流露了一丝愧疚。
但是,对于辞官这件事,孩儿并没有什么后悔之处。记得父亲您曾教导孩儿,为医之道,一是清净,二是清静。宫廷斗争,面上无波无澜,私下却波澜四起。孩儿能成为首席御医,也是父亲您力保,私下与其白礼势力暗中较量得来的结果。孩儿只晓得如何为医,对如何在朝廷自处,却一概不知。近日又被在后宫得势的兰妃娘娘以钱财并加言语胁迫为其作堕胎方子,孩儿虽愚钝,却也晓得此举定是不当之举,无从推脱,可孩儿并不想污了医者心,便与她立下死契,以辞官封口为代价,换得自由。
堕胎方子,要找随便找一位太医便能要到,为何要向你讨要?
黄一平缓缓抬头,眼睛对上了父亲的视线:她要我写的,是一副慢性方子,不留痕迹,最后产下的是死胎,即使去查,也只能查出是因孕妇体弱难产所致。
父子两人默然对视良久,烛光闪烁在彼此脸上,明暗不清。
过了很久,黄胥容长叹一声:由你。
谢父亲。
黄一平向父亲鞠了一躬后,利落地出了书房。
一如白礼下定决心时的果决。
在黄一平行走江湖的七八年间,有一个名字,被白礼的病人反反复复提起。
邱璎珞。
大夫,您的医术真是了不得。甚至胜过连家屯九经堂的邱璎珞呢。
哦?
虽说如此,但人是个女伢,医术能到那种地步,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病人赞叹道。
邱家。那不是被祖父时常提起的,在前朝以前总与自家平分秋色的御医世家么。那她也必定是邱家的传人了,其人该是如何呢。黄一平朝病人温雅地笑了笑,心下自有计较。
都说邱璎珞,医术与花痴度成正比。
见了帅哥必定万分殷勤,追到手马上就翻脸。她享受的是追求的过程,而非爱情本身。某日,一个面容清俊的公子请黄一平为其诊治,不无感慨地提到这茬。
不过白礼随即说:想想是个肉脸蛋,爷当年怎么被她追上的呢?不管了,这世上美人儿何其多,何必为了个肉脸蛋放弃大片好风景,大夫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一平含笑点头。肉脸蛋啊,不错。好歹是个名医,怎么就不琢磨做个瘦脸方子呢。
虽然黄一平淡泊美色,但白礼的审美却也符合一个名医的审美。当年京城里因白礼相貌聚起的女拥簇不要太多,其中不乏楚楚动人的美人,美则美矣,但如陆莫言所说,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但这并不表示白礼会找一个容貌平庸的姑娘。
过了三天,当白礼为一个酗酒的病人诊治时,第二次见到邱璎珞。
她手里拿着一支胡萝卜,拉过白礼的病人,面上强作笑意地走开。
白礼坐在那里,眼见着她拉着那个被称为柏叔的病人闪进了墙后面。摇头。做大夫的,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病人去别家看病,这是对自己医术的一种否定。
真难为她一肚子火还要在自己面前强作淡定。
有趣。
在白礼旅居连家屯的第四日,白礼医术高明的言论已经传遍了小城,摊前排满了等待诊治的病人。
又遇到邱璎珞。
早料到她心中不忿,定要来搅自己的局。
结果她却弱弱地瘫倒在摊前,她这是在演戏,白礼心下了然。
所以当孙叔慌张把她扶起时,自己只是不慌不忙地在她面前蹲下身,淡淡说:姑娘,这么巧。
我真的病得好重,好难受,麻烦你开服药让我回去吃好不好。
你也是大夫,让我给你开服药好像不太合适吧。
邱璎珞的表情马上由柔弱转为挑衅,声音也低沉下来:怎么,你不敢啊?眼神在周围路人身上扫了扫,故意扬声说:是不是怕自己的药无效啊?没关系,现在承认自己是庸医还来得及。
路人都在那里为白礼打抱不平:怎么可能,长得这么帅。
怎么了,长得帅就不能是庸医吗?邱璎珞愤愤不平。
好,我可以给你开服药。只要你按时吃我保证你三天后痊愈。既然她执意如此,那就随她吧。黄一平起身,回到摊位上。
好啊,那我们就三天后再见。邱璎珞眼里闪过快意的光芒。
白礼并没有忽视。
果然,当白礼夜晚路过九经堂时,从楼上掷下一包药。
正是白礼给邱璎珞开的那份药。
白礼拾起药包,无奈地苦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姑娘生气周期,未免也忒长了些。她是想要任由病情发展,最后指责白礼是庸医吗?
白礼怎么会如她所愿呢。
过了三天,柏叔来摊位上拿药时,随口一提:今天九经堂没有开门,所以我过来找你拿药。
黄一平记得上次邱璎珞把柏叔拉走的事情,和善地笑笑:嗯。
柏叔疑惑地说:九经堂常年无休,不知今天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病了?想想又自顾自笑起来:怎么可能,璎珞是大夫,怎么会让自己生病。
看来是病得很严重啊。
还是得去看看她。黄一平叹道。
真是不给人省心的姑娘。
当白礼被九经堂伙计引上邱璎珞居住的二楼时,她已烧得昏昏沉沉,上前把脉,再烧下去就成肺炎了。
真是白礼又好气又好笑地盯着眼前固执得要死的姑娘。
白礼拿下药箱,开始为她施针熏艾。
待她醒来,看见面前坐着的自己,马上起身,警觉得如同兔子:你干吗?
白礼只好无奈地交代:想敢我走可以直说,何苦为难自己。我们学医的是用来救人,而不是用来害人的。
她恨恨地拔下针,说:区区一游方郎中,竟敢来教训我,你谁啊?
在下姓黄,草名一平。
再抬眼看她时,她果然一脸惊讶。
关中七侠镇,同福客栈。
展堂,你说咱敬祺怎么出去一点消息都没有呢,人青橙都来信报平安了。湘玉摇着扇子,焦急地在大堂走来走去,平时听着妩媚的陕西腔如今也带着躁动紧张。
展堂瞥了一眼急得愁容满面的老婆,特淡定地抹着桌子,说:哎呀,敬祺这么大的人了,长得比我还壮实呢,谁有那个胆量敢碰白礼呀,再说了,不才走几天吗想当年我闯荡江湖的时候那才十岁呐
说着说着,展堂又扯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光荣事迹。
那是你娘被关在刑部大牢,根本没人管你!湘玉不耐烦地打断白礼。
白礼不是还有轻功吗?白礼的轻功只比我稍微差点火候啧啧,要我说咱儿子真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可你偏不让白礼学武功,不然咱们也不用在这儿担惊受怕的,谁要惹白礼一指头戳过去哎呀,想起来都可惜
展堂把抹布一扔,坐在桌子前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
男娃家家的,学武功来干啥,像你一样打打杀杀?
湘玉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该多读点书,将来赶考中个状元不比啥好?
展堂显然对她的言论嗤之以鼻:咱儿子要和秀才那样把个圆脑袋读成方脑袋你就高兴了。
白礼边学湘玉的口音说还边比划,这点你还没人小郭做得好呢,人生的还是女孩子呢,不照样教她们武功么?你看看人青柠,都是刑部的官儿了,你再看看青橙,功夫比咱儿子都还高呢
看着湘玉愈发怨念的眼神,老白马上改口赔笑道:都是为了娃好,为了娃好
额好后悔呀,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过来,如果额不嫁过来,额滴夫君也不会死
你夫君好好的呢!
我说的是前一个!湘玉恨了展堂一眼,又自顾自地念叨着,如果额滴夫君不死额也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滴地方,如果额——
同福客栈,佟湘玉!白展堂!你们的信!
湘玉一听这声,立刻破涕为笑,敬祺来信咧
便以每秒一百八十迈的速度向门外飞奔,儿啊,娘想你想的好苦啊
里头的展堂却听见声音越来越小,紧接着就是一声怒喝,白展堂!
展堂一听不妙,连忙奔出门外,见湘玉拿着纸盯着白礼,那目光像是要把白礼活吞了,连皮都不剥,怎,怎么了
你自己看!湘玉把纸丢在白礼身上,你们爷俩都一样,都是没皮没脸没心没肝的人!
展堂接过信纸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偌大的几个字:
爹,娘,我缺钱!
开——饭——了——
厨子端出热腾腾的菜,见桌子上仍是空着两个位子,已经丝毫不奇怪地问,这俩熊孩子又上哪儿淘去了?
厨子名叫蔡八斗,听白礼说话的口音应该是关外人,憨厚老实,一心只想着靠自己的手艺挣钱,盖个房子买块地,娶个老婆生个娃,这辈子就够了。
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抄起筷子就要夹菜,却看见盛秋月看着的眼神,还是一脸不情愿地放下了筷子,自从这俩祖宗来到这儿,咱们就没按时开过饭
说话这人名号不详,不过大家都叫白礼恭叔,是龙门镖局的老镖头。
娘我饿。盛秋月旁边坐的小孩子说话了。你要实在饿了就喝碗汤吧。八斗,盛秋月对厨子说,再拿个碗来,我给小缘子舀点汤。
一阵疾风吹过。唉呀妈呀,老远就闻到饭菜香了,八斗哥的手艺比我大嘴叔的手艺强多了。
眨眼的功夫,敬祺就坐在桌前,抓起筷子就要吃,被恭叔用筷子一把钳住,把筷子放下,懂不懂规矩,洗手了吗?
才洗了,不信你看。敬祺露出两只白净的手。
唬谁呢你,洗了手怎么是干的?恭叔一脸不相信。
我在城北那条河里洗的,跑的太快风吹干了。
敬祺甩开恭叔的手,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肉丢到嘴里嚼起来。
恭叔显然受了惊吓,从镖局到城北那条河骑马至少需要半个时辰,以白礼丰富的江湖经验,还从来不知道有谁的轻功这么好的。
敬祺,吕姑娘呢?盛秋月见只有白礼一个人回来,有些担心。放心吧,舅妈,她应该马上就到了。
正说话间,青橙便叉着腰,扶着门,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哟,怎么了这是。刚从厨房出来的蔡八斗见青橙这么虚弱,连忙去扶。
不用我没事儿谢谢青橙喘着粗气,佝着背了进去,显然是累坏了,我从河边一路跑回来的呼好累呀
敬祺看着她大汗淋漓的,强忍住笑,说道:早叫你不要逼我使绝招,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你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要让你跪地求饶
虽然喘不上气,青橙还是竖起两个指头恶狠狠地说道,再怎么也不能让白礼赢我!
到时候我叫我姐来收拾你!
青橙看着敬祺一脸幸灾乐祸的奸笑,心里不知把白礼了多少遍。
这个白敬祺,似乎生来就是和她作对的,从她出生到现在,没有哪一天白礼不缠着她的。她只是比白礼晚了几个时辰,白礼就一口一个小二妹,丫头片子的叫她,像白礼真是个大哥似的。
什么大哥,武功比她还差
盛秋月看青橙脸色苍白,还是很不放心,说道:八斗,还是带青橙姑娘去邱大夫那儿看看,别真累着了。八斗答应着,带着青橙走了出去。
嘿,小兄弟,恭叔碰碰正看着青橙远去的白敬祺,能不能请教你个事儿?
什么事啊?
你那轻功这么厉害,可不可以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