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青州城九百余里外的商道上,伴随着头顶那巨大火球的连日炙烤,一个个黝黑枯瘦,肚子鼓胀的人形‘麻杆’倒在了地上。
昏黄色的土地裂开一道道缝隙,刀子一样的烈风吹过,掀起漫天的沙尘。
几棵瘦巴巴的小树倒在地上,树皮已经不翼而飞,被一阵风掀起的一块石头砸成两段,爆出一片干巴巴的粉尘与碎木片。
黑色的‘麻秆’们沿着商道,向金沙河下游走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麻秆’们也变得越来越稀疏。
从天空中往下看去,仿佛就是一片蚁群般的黑斑,在不断地、大片大片地消失。
不知走了多远,昏黄的天地间,突然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
一个三丈多长的草棚出现在道边,里面还有三口烧得滚烫的大锅,正不断地冒着热气。
走在前面的‘蚂蚁’们愣了一下,鼻子动了动。
炙热发烫的风中,多出了一抹粮食特有的香气。
他们的眼睛直了,像是饿疯了的野兽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三口滚烫的大锅。
打过旁边,一个穿着青金色锦衣的胖子提了提腰带,指着旁边的木牌大声喊道:
“你们都听好了,这是城里黄老爷的粥棚。黄老爷今天大寿,人人有份,只要过来念一声黄老爷吉祥,长命百岁。就能领一碗粥,你们……唉!你们想干嘛?!”
四肢枯瘦,肚子鼓胀的‘蚂蚁’们蜂拥而至,他们奔跑着,那双纤细枯瘦的双腿让人忍不住担心它们什么时候会断裂开来。
终于,或许是跑得慢了,或许是已经彻底没了力气。最前面的‘蚂蚁’跌倒在地,有的再也抬不起头,有的抬起了头,却被后面的‘蚂蚁’一脚踩了回去。
他们踩踏着自己的同类,如同踩踏着养育了他们千百年的黄土。
那提着腰带的胖子身手敏捷地跳下了高台,砸得底下两个扶着他的仆人一个踉跄。
他头也不回地跑向棚子后面的马车,像是只受了惊吓的大鹅一样张着双臂,嘴里大声喊着:“快快快!快跑!”
黑色的‘蚁群’冲进了用木头和稻草搭起来的棚子,几乎是瞬间就推倒了它。
他们蜂拥向那三口大锅,最前面的‘蚂蚁’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粮食,就被身后的同类推进了锅里。
黄色的米糠水变得黝黑起来,上面漂浮着煮熟了的肉。
‘蚂蚁’们扑进了大锅,把黝黑枯瘦的双手伸进了滚烫的粥水里。
黄色的粥水变成了黑色的肉汤,后面的‘蚁群’蜂拥而至,大锅里的粮食突然变多了,黝黑的肉汤甚至溢出了锅边,洒在了黄土上。
他们大口地吃着,身后的黄土地被黝黑与鲜红覆盖。
过了一会儿,锅里的粮食被吃完了。
肚子更加鼓胀的‘蚂蚁’们扶着腰,刚走出几步,就倒在了地上,脸上还挂着满足的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色的‘蚁群’中站起了黝黑的人来。
他们踉跄着,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身后是数不清的尸体。
死去的比活着的还多,但活着的能继续活下去了。
他们是人了。
……
在距离商道大概三十余里外的地方,坐落着一座小城。
小城的名字叫云州,以县为名,和青州城的情况一样,云州县衙坐落在距云州城最中心处,只是城中远没有青州城那么热闹,人流少得吓人,就算偶尔有行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不敢在外面多呆半刻。
倒是有不少带着兵刃,身形健硕的江湖游侠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走着,也不知道如此多的游侠聚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此时的云州城外,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疾驰而过,在城门前停了下来。
拉车的两匹青鬃骏马,头高马大,浑身皮毛似锦缎一般油光水滑,身上肌肉鼓起,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尤其是守门的军士,眼中的羡慕几乎都快凝成实体了。
甚至有几个发昏的军士,已经不怀好意地抽出了佩刀,直到他们看到了马车上面插着的旗子,这才默默地把刀收了回去,转而殴打起几个过路的小贩。
那身着锦衣的胖子捂着腰,被两名仆人搀扶着,一寸一寸地挪下了马车。
“天杀的刁民!居然敢抢黄老爷的粮食!”胖子恶狠狠地骂着,情绪激动之下,下意识地一挥手,疼得他‘嗷唠’一声,差点跳起来。
“哎呦!我这腰啊!你们两个蠢材!不会轻点啊!”胖子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起来,哆嗦着给了身边两个仆人一人一个嘴巴。
守城的军士中,一位穿着布甲的中年男子忍着笑,凑到胖子身边,拱手行了一礼道:
“黄总管这是怎么了?”
“哎呦!郑大人啊!”胖子一见对方过来,顿时嘴角一撇,整个人差点就哭出了声。
“您可得给我做主啊,那些刁民无法无天,连我们老爷家的粮食都敢抢!那可是我们全家省吃俭用节省出来,准备上交给朝廷的田税啊!你说这还有王法吗?”
“什么?那些刁民连朝廷的税都敢抢!”中年男子顿时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十分愤怒,只是因为情绪不到位,加上眼神表达不够清晰,所以看起来显得异常滑稽。
“对啊!那些刁民无法无天啊!强抢税粮,这分明就是在造反!郑大人,你可一定不能放过这群刁民啊!”黄总管的情绪异常激动,一手捂着腰,一手指天骂地,整张大脸都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起来,全然不顾对面男子那难看的表情。
中年男子看着那张唾液横飞的肥脸,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给他一嘴巴的冲动。
造反?
自己只是个小旗!芝麻点大的武官!这是他嘴唇一碰就能定下来的罪名吗?
“黄总管,要不你还是先去找许大人……”
“哎呦!”
郑小旗话都还没说完,就看见对面的黄总管捂着自己的腰,叫得像被杀的猪一样,一蹦三尺多高。
“谁呀!谁敢偷袭老子!看老子不……我钱袋呢?我钱袋呢?”
城内,一个背负长刀,头戴斗笠的人影背对着他们匆匆走过,手上掂着鼓鼓囊囊的钱袋,迅速地消失在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