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天之内滚滚白雾,往西去的方位上。
天蝗分身四翅急振,妖躯上下丝丝血色环绕,拼尽了全力在逃。
遁法之外,他还动用精血催动血脉神通,便是如此还有些不够快,慢了逃在前面的六条蜃龙不少。
“老家伙疯了,吞了自己三十多个后代,还要吞我们,天蝗前辈你再加快些。”乔贝对那位老蜃龙是半点不客气。
说到底,她就是个半妖,体内有一半蜃龙血脉而已。
墨色蝗虫唉声叹息,他本体在不归林受到重创遁走,这具刚修到六境圆满的分身今日就是能逃,也得元气大伤。
“乔丫头,老元不是疯了,下手的非他本人。”
见识过巫夷的异样,这位老妖有些推测,但不亲身经历,他无法揣摩其中蹊跷。
一旁的魔道身柳风阴沉着脸,回忆在岛上所见。
老龙将死之身,不听劝告,非要去博一线生机,接近岛上两具畸形尸身时,他是看得最清楚之人。
他分明看到,有东西钻到了老龙体内。
如天蝗所说,老龙不是发疯,也绝不是得了长生之法。
“晚辈没看错的话,元老的下场,与天蝗前辈说的老黑虎不同。”魔道身柳风沉声开口。
“小子你说道清楚些。”
“柳风,老家伙到底如何了?”乔贝和天蝗分身不约而同地发问。
“晚辈反正是不知何为娑罗神胎,也不知你等前辈说的长生之法,只知岛上所有怪异之处皆来自岛中心的两具尸身。”
“尸身不见一丝生机,可元老过去时,一息间就有了生气,想来是没死断气。”
听到魔道身柳风如此说法,天蝗分身已无需再多问。
既然那鬼东西没死透,元老连巫夷那般的结果都得不到,不是被人夺取躯壳,就是沦为恢复之用的养料。
正感叹间,下方白雾之中多出点点殷红之色。
“还是追来了,伱们自求多福。”
天蝗分身妖躯一震,散作百万蝗群飞逃,一人一半妖立时自蝗群中掉出。
魔道身柳风瞬间变作丈许妖魔身,脚踏六品魔宝月阴轮,体内舍利子再化开一颗,以通眼扫视下方白雾。
滚滚雾气深处,两株并在一起的树影升起,而两树扎根之处是一条长影的头颅,就是那条老蜃龙。
所有飘散出的殷红之色,肉眼所见为片片瓣,通眼看到的则是道道从未见过的炁。
不消多看,绝不能被那些炁沾到身上。
“别丢下我,送我进法宝内空间。”乔贝当空怪叫一声。
比起她独自逃遁,还不如与朱明夜一样,将身家性命赌在魔道身柳风身上。
如她所愿,黑色佛罡显化一只大手,一抓一收,她便被魔道身柳风送入内空间。
下一刻,片片殷红瓣自下而上,飞出雾海上方。
自远处看来,远不止这一处出现瓣,近三十里范围内,漫空飞,正好在镜天边缘飘散开来。
魔道身柳风身处其中,六条蜃龙和散开的蝗群未能幸免,乃至往西三十里范围内,垂钓的各宗各家蛊师,皆置身瓣范围之内。
他们眼中所见是来历不明的殷红瓣,其中就包括托月宫的众蛊师。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来自十一方势力的蛊师,最先反应过来的六境之上二话不说,齐齐调动蛊群。
“嗡嗡……”
过百股黑流腾空,镜天边缘一座座虫阵结成,铺开数百张黑色虫网,抵挡飘散而来的瓣。
瓣最为密集之处,金光照亮十余里。
诸多蛊师狂逃的同时,一双双眼看去,那是两株娑罗树。
两树枝叶交汇,树身并在一起,树上朵朵殷红瓣满挂枝头。
怪异的是,两株娑罗树的树干和枝丫之上生着一个个瘤子,那瘤子有的似刚具雏形的胎儿,有的又似出生不久的婴儿。
只一眼,两树就叫人本能地觉得畸形,如两株病树。
还不待众蛊师看清那怪树,漫空蛊群与瓣遭遇,黑网霎时如被抹除出一条又一条空白。
空白处,大片殷红瓣漏下。
但凡被瓣落到身上的蛊师,一个弹指的工夫,血肉失控,皮肉开始鼓起。
各宗各家带来的兵蛊,无论七品八品,无一例外,虫身上下同样凸出大量鼓包。
“连本尊的虫阵也能破!来人是半步九境,莫要反抗,都给本尊进来。”
托月宫这边,持杆垂钓的余下六人当中,最中间一人大吼出声。
此人顾不上难得养出的八品兵蛊,体内五脏六腑接连一气,周身空间坍陷进去一大块,泛起一圈黑痕。
一声王蛊虫鸣之音落下,坍陷的范围一瞬间扩大。
内天地一放一收,兵蛊背上近半门人消失不见,蛊群环绕着一道灵光冲天而去。
禁地镜中天内,无时无刻不存在向下的吸扯之力,更有污染心神的浊气,能在此刻冲上高空遁走的屈指可数。
余下数十名托月宫门人,随即被殷红瓣覆盖。
“哞哞……”
众蛊师哀嚎之时,一形体过两里的七色妖躯冲破雾气,血口内龙啸之声回荡四方,啸声暴戾癫狂。
“太爷爷。”
“老祖醒醒。”六条遁在前头的长影,悲声呼唤。
老龙头顶生满胎儿的娑罗怪树,追出的
六条蜃龙后裔,一个照面被罩入其中,尽数陷入血口之内。
“咯吱、咯吱……”
树影摇曳,枝丫伸展,向着附近所有还在逃遁的活物延伸而去。
这时候,远在五十里开外。
青雷战鼓遁空,鼓面上邢老身前云光聚成一面圆镜,镜中清晰显现出五十里外的画面。
在他身后,蜕仙宗一行蛊师面色煞白,他们再慢上一些,下场恐怕就要和那一半被丢下的托月宫弟子一样。
玉琼子眼神凝重,画面中瓣飘舞、枝丫伸展,所过之处没能逃走的蛊师全成了浑身鼓包的怪物。
紧接着鼓包在她眼前裂开,数之不清的婴胎状血光升空,统统飞入两株娑罗树内。
须臾间,两树中段形体扭曲,中间各有一个瘤子破开,两具人形就这般从中孕育而出。
人形
随着肉身逐渐转化,两株娑罗树及树根下的老蜃龙,都在变得干瘪。
看到这一幕,战鼓上的一行人,就连邢子平也不禁惊骇,无法理解此种手段。
若是躯壳被毁亦或老朽后,能如此自树中新生,那还何须费力夺舍他人,也无需用妖邪之法续命。
“老夫还以为是何妖树,没想到还是人族修士作怪……也不对,难保是人族。”邢老见识不足,无法看出树身中诞生出的到底是哪族生灵。
他尚且看不出,其余同样出自小天地的门人自是闻所未闻,只觉那两人令他们本能地恐惧。
“柳风的魔道身没能逃走,他的眼力终究是比不过本体。”玉琼子视线中,捕捉到被瓣阻断去路后,又被枝丫卷起的八臂妖魔。
那妖魔她当然认得,就是柳风的魔道身,不过树中诞生的生灵,似乎没打算将其当养料。
“一具魔道身罢了,他不死,柳风本体迟早也会炼了他。”
邢老越看越觉心惊,此方大天地远要比昔日的小天地复杂,除了禁地外,还不知有多少其他凶险之地。
脚下一催,青雷战鼓遁行间再快一筹。
玉琼子定定注视云光所化圆镜,她想看看柳风的魔道身到底会被如何。
说来她能摆脱渡魔宫,还亏得魔道身柳风,是其将重塑根骨的妖魔身修炼之法传给元采荷,她再半是威胁半是交易的从元采荷手里得了此法。
可惜的是,元采荷拿到的仅仅是残法,只有一篇修妖魔身的法门,而非完整魔猿传承。
“咦?另有人来抢柳风这具魔道身!”
一双美眸蓦地睁大,玉琼子喃喃出声,其余蜕仙宗门人尽皆身躯僵硬,瞳孔中映出大片黑色。
邢老扭头看来,看到画面中的雾海之上,多出了大片黑云。
黑云扩大,弹指间覆盖百里。
这下子不用蛊术来看,战鼓上的一行人肉眼就能见到黑漆漆的魔云。
能抵住镜天的吸扯之力,单是魔气成云就绝非七境魔修能做到,连八境都难有此种浩大气象。
魔气黑云中心正对两株娑罗树,垂下四挂黑色匹练,如分出四面黑色墙壁,只是这墙每一面都超过十里。
画面中巨大黑墙坠落,封住两株娑罗树四面。
“轰隆隆……”
模糊间一只魔爪自黑云内打下,雷鸣般的炸响之音生生传到百里之外。
两株干瘪树身,及树根下被抽干的龙尸,被一掌震成飞灰,而树身中段刚成形的两道身影,来不及动手便被魔爪打回镜天之底。
魔爪收回黑云之时,清晰可见的,有一头八臂妖魔被扯了进去。
转眼,滚滚魔云移向西边天际。
镜天边缘的变故,来得令人猝不及防,去得更快。
从娑罗树出现到其中孕育出的人被打落,也就十几息的时间。
雾海恢复如常,若非还有大量蛊师在逃,叫人难以相信,短短十几息内,十一大蛊师势力来人,大半葬送了性命。
……
阴月皇朝往西,隔着一片遥远海域,是另一皇朝,大庆皇朝所在。
此等庞然皇朝外,周边还有不少小国,其中有一名为伽罗国的国度。
一个小国本不会被太多人记得,可这伽罗国颇有名气,原因无他,此国境内稍有资质者,几乎人人修佛。
便是那没有资质的普通人,也有不少剃度,信奉佛门。
如非朝廷颁下传宗接代的法令,国内怕是不出百年就要家家绝户。
这一日,伽罗国南部一临海小郡外。
绵绵阴雨下,海岸边诸多法船靠岸,捕鱼归来的众渔夫下船上岸时,个个头上无毛,尽是些秃驴。
距这帮秃驴约莫两里的村庄内,往来身影,大半男丁一样是秃驴,屋内女子凡是戴着僧帽者,头上如男子般光秃无毛。
此时,村外一株菩提树下,来了六名外乡人。
六人三男三女,当中一女童在树下走来走去,而另一粉裙女子呆立原地,久久失神。
路过此处的众光头渔夫,不少都被那容貌出众的粉裙女子吸引,几名后生情难自控之下傻笑出声,盯着那粉裙女子的妖娆身段干流口水。
“佛门败类,没见过女子不是?修个屁的佛,赶紧回家上吊。”树下女童朝着这边大骂。
赶走一帮光头后,女童扭头看向站在前面的三人,不耐烦起来。
“禅蓝、妙韵、禅玉,你们要等的那老道何时过来?少了他一个修天衍之法的道士,我们难不成不能自己找?”这女童自是催生出头发的净灵小尼姑。
在她看来,反正已得知镜尘洞府在此伽罗国境一带,区区一小国也就皇朝一郡之地,不怕找不出来。
道号无尘子的老货行事古怪,事事都要推演,事事都要拿捏时机,传音是六日前在此汇合,可今日还不见人,估摸着不知又藏在何处演算到来的时机。
妙韵法王平淡一笑,招手让小尼姑且先坐下,解释道:“无尘子能靠天衍之法修到八境,确是有些真本事,有他随行,不止是为寻觅洞府,还可避开算计我等之人。”
先前算到镜尘洞府在伽罗国一带的就是无尘子,说是等带来与镜尘有因果之人,便可进一步圈定范围。
小尼姑绷着脸,坐到妙韵法王身边,眼珠子时不时瞥向左侧的一男一女。
菩提树下,柳风放眼前方雨幕,心思没放在外头。
这一个月半的路程,途中先送走牛芸,又将冷秋月送进一处阴地,前者对他心境无一丝影响,而后者垂泪离去时的身影,难免令他内心触动。
“杂念于我无益,当下先等分身脱胎六世身,尽早叫分身离开,以免此行出事,本体分身一起陷在里头!”
甩开杂念,柳风感应苍陀庙内。
有曹天石讲明六世身紧要之处,以分身强出本体的资质和体魄,只供养五种异蛊,虽说进境快了些,但脱胎应当不至于失败。
过来的路上,虫药和脱胎之用的药材已经齐备,还有净灵拿出的虫晶和灵燧结晶,养料绝对充足。
正思忖着何时结茧脱胎,身侧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侧目看去,是一张眼神木然的冰冷容颜。
“柳风,不管我前世与你有何瓜葛,这一世我陶家被灭门,与你脱不了干系。”
来到柳风近前的女子,正是陶诗雨。
被禅蓝封在内天地昏睡五年,她的境界还止步在五境中期,当下莫说是柳风那具修罗身,就是本体不用通眼,以本体当下圣子层次,她也已不是对手。
被禅蓝放出来,路上她便得知了陶家和夏家被轮转教妖僧灭门之事。
六境之上死绝,两家后辈被仇家追杀,为奴为婢,更有不少被卖去充足炉鼎,许多郡城内甚至都在挂牌售卖她陶家炉鼎。
此等灭门大仇,奇耻大辱,她如何也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