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李德馨下决心道:“先答应了他再说!”
柳成龙“疑惑”的说:“什么叫先答应?”
李德馨分析说:“现在我们其实别无选择,如果不答应林经略的条件,而其他党人又肯答应,那我辈就彻底被动了。
所以现在只能抢先先机,将林经略的条件答应下来,以获取林经略的全力扶持!
反正国土尚未收复,那些条件不用立刻兑现。至于将来的事情,等到将来再说!”
这意思就是,先把好处捞到手里,以后实在不行就再想法子抵赖。
于是柳成龙叹道:“即便是饮鸩止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及到次日,柳成龙和李德馨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再次去经略幕府拜访。
但是到了大门外,却见西人党首领尹斗寿从里面走了出来。
柳成龙和李德馨心头一紧,不知道尹斗寿和林经略谈了什么,或者说谈成没有。
但他们也很清楚,就算是上前询问,尹斗寿也不会明确回答。
故而两人只是在大门与尹斗寿对视了一眼,就一言不发的错身而过。不直接厮打起来,就算是南人党和西人党对经略幕府的尊重了。
柳成龙和李德馨进入幕府时,却见身穿麒麟服的林经略整装待发,便问道:“经略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林泰来答道:“正要去拜见贵国王上,问候起居,以彰示我大明之礼数周到。”
李德馨:“.”
林经略你对“礼数周到”这四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作为数次打交道的“远接使”和“接伴使”,他可太明白林经略的外交礼数了。
不过柳成龙听到林经略要去见国王,就连忙说:“昨日所说四条,我答应了!”
林经略与王上会见,肯定要交流军国大事和合作事宜,正是顺便推荐自己上位的绝好时机。
林泰来看着柳成龙,“这四条是昨天提出的,你今天才来答应,那就要再增加一条!司法权!
在朝鲜的明国人如果犯了事,只能由明国官员根据大明律例审判。”
柳成龙稍稍愣了愣,怎么还有临时增加的?
林经略不怀好意的说:“怎么?你又要回去考虑?”
“不必再考虑了,我个人全部答应!”柳成龙咬牙说,“只要我能执政。”
他很清楚,如果这次再不答应,说不定下次又要增加一条!反正驻军、港口、关税、开矿都答应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条司法。
柳成龙本以为,林经略会让自己写个字据之类的,但是并没有,林经略似乎就是要一個口头约定。
“我知道了,等下我见到贵国王上时,会推荐你辅佐天兵。”林泰来淡淡的说。
从幕府出来,林泰来便前往公馆,会见朝鲜国王李昖。
“殿下昨日睡眠如何?饮食能否习惯?”林经略象征性的问候说。
李昖很政治正确的答道:“受大明天朝庇护,终于可得一席安枕。”
“唉!”林经略叹了口气,“殿下倒是睡得安稳了,但我却忧思难眠。”
李昖无语,有这样聊天的么?这话让别人怎么接?
不过寄人篱下的李昖还是问了句:“不知忧从何来?”
林泰来再次叹口气,答道:“每每想到,未来一年需要耗费至少三百万以上银两,不得不忧从中来。”
李昖:“.”
即便他是朝鲜国王,三百万两银子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竟有如许多?”李昖不得不质疑了一句。
林泰来立刻接话说:“殿下安坐,请听我列出计算,动用十万兵力东征究竟耗费几何。
首先就是粮草,先前与李德馨会商过,一年需运送八十万石粮草到朝鲜。把成本往少里算,就折算为一百万银两好了。
然后是官军饷银,每人月饷一两,每月衣帽银、犒赏银等算五钱,合计每月一两五钱.
这样每人一年饷银十八两,十万兵就是一百八十万银两。
所以只粮草和饷银加起来,就已经是二百八十万两了。
再加上其他项目,比如战马损耗、阵亡抚恤、骡马购买、紧急造船等等,一年三百万两已经是说少了!
我大明耗费这数百万两银子巨资,可都是为了殿下!”
扛不住这么大恩情的李国王很想装聋,大声说“听不见”,但是林泰来就差把数字糊到脸上了,躲都躲不开。
他只能说句不要钱的片汤话:“大明皇帝陛下之深恩厚德,委实铭感五内,难报万一也!”
林泰来突然又说:“其实贵国如果有诚意,要报答也不是没办法。”
李国王愕然道:“我国民弱国贫,即便竭尽钱粮,也拿不出多少来回报这三百万两银子的恩情。”
林泰来郑重其事劝诫说:“殿下错矣!农耕米粮为国家之根本也,关系到千万百姓之性命,无论如何也不能伤害根本。
我大明向来仁慈,更不会以恩情收割贵国钱粮,陷贵国百姓于生死之间也!
所以还是用矿山、港口、关税这些不伤害国家根本的东西,来报答大明皇帝陛下的恩情。”
李国王被说得有点懵懂,习惯性的说:“待与诸臣商议。”
林泰来也没指望今天就能按着李国王办事,只是先打个草稿而已,然后就开始说起另外事情:
“此次大明官军进入贵国境内,需要贵国有力陪臣辅佐,总管贵国军民配合大明官军之事。
这两日与数位贵国官员谈过,感觉右议政柳成龙最有胆略、亦识大体,最为合适。”
对此李昖没有迟疑,痛快的答应说:“可。”
大明官军有绝对主导权,肯定是林泰来点名要谁,就只能派谁,不可能有其他选择。
如果定要换另一个人去,那根本不会有任何效用,弄不好还会莫名其妙噶了。
随即李国王便下令,拜柳成龙为三道都体察使、总督诸军事、协同北路上国军兵。
该讲的都讲了,林经略便主动告辞,临走前又说:“待柳成龙谢过恩后,就让他去经略幕府,筹谋大军讨倭事宜。
另外大军即将源源不断从九连城一带过江东征,有请殿下早日出发前往宽甸,以免阻碍大军从九连城过境。”
随即李昖召集群臣,询问道:“林某说起,欲使我国以矿山、港口、关税报答大明皇帝之恩情,何也?”
领中枢府事金荣贵奏道:“若以此为开端,则朝鲜非王上有也!”
多数臣属纷纷附和,大道理正是如此。
李德馨看了眼柳成龙后,奏道:“天兵进发在即,可先虚以委蛇,以后临机应变。”
李国王犹疑了片刻后,下令说:“明日启驾去宽甸堡,暂避开林某。”
那林泰来气场太强,就算身为国王,跟林泰来接触的压力也实在太大了,还是先躲着吧。
难道在上邦天朝里面的权臣,都是这样的气势?
林泰来回到幕府,等下午时,官拜三道都体察使、总督诸军事的柳成龙就过来“报到”,而且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多谢经略大人提携!”柳成龙甚至还有心情道谢,一时间可能忘了自己也是要付出什么。
林经略对朝鲜国这些官职完全无感,拍了拍公案上的地图,对柳成龙说:“不要自我陶醉,开始做事了!”
柳成龙诧异的看着林经略,不是只“卖国”就行了么,怎么还要做事啊?
林泰来没管柳成龙怎么想的,直接介绍说:“据闻,倭兵第一兵团主将小西行长虽然到了平壤就不再北进,但他在平壤北面的顺安、肃川、安州等处安插了很你们朝奸为耳目。
这些耳目多出自庶孽、奴婢,会将一切探知到的军情动向告知于平壤倭兵!
所以这些散布在平壤以北各地的倭兵耳目,会对我们大明天兵行动造成妨碍,让平壤倭兵尽早预警!”
倭兵第一兵团抵达平壤就停住了前进脚步,在平壤和鸭绿江之间还有还有几百里,一直充当着缓冲区作用。
在这片区域里,朝鲜国官府力量还是能发挥出作用的。当然,目前朝鲜官府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么一小块了。
柳成龙终究不是傻子,已经明白了意思,“经略大人让我前往平安道北部,清除这些耳目?”
林泰来点头道:“对!派你尽力将这些耳目骨干一网打尽,将所有具有朝奸嫌疑的人处死!
我的意见是,宁可错杀三百,不可使漏网一人!”
听到这里,柳成龙小小吃了一惊,意识到林泰来对清除朝奸耳目的极为重视。
林泰来又很敷衍的解释了一句:“只有彻底清除这些朝奸,大军过江后,才会尽可能出其不意!”
柳成龙以为,天兵大军是了突进平壤,所以才要尽力让行军动向保密。
其实林泰来还有另外一个方向的计划,更加需要对行军保密,所以才会如此重视清除平安道北部的朝奸耳目。
林泰来交待了任务后,对柳成龙询问道:“你需要多长时间?”
柳成龙皱眉想了想,“应当需要一个月。”
“太慢了!”林泰来毫不客气的说:“兵贵神速,哪里还能等一个月?”
柳成龙辩解说:“在几个地方的百姓中进行寻找甄别,谈何容易?”
林泰来不耐烦的指点说:“平安道北部这伙朝奸耳目的首领叫金顺良,可能在安州或者肃川活动,你就去找这么一个人!
只要抓住他严刑拷打,就能获取数十人骨干名单,然后一网打尽!”
柳成龙:“.”
这是什么意思?大明的天兵天将真开了天眼吗?
“十天时间,我只给伱十天时间!”林经略勒令说:“无论如何,十天之后我大明天兵就要过江!你能得到多大扶持,就要看你的表现。”
听着林经略不容置疑的节点指令,柳成龙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这时候,有个看气质不伦不类的武官走进了大堂,对着林经略行礼。
“情况如何?”林泰来冷淡的说。
那武官非常肯定的答道:“幸不辱命!已经说服小西行长相信议和!”
听到“议和”两字,还没有离开的柳成龙顿时大惊失色!
这位大明的经略大臣怎么在私底下还与倭寇议和?那将置朝鲜国于何地?
如果在当前这局面下“议和”,那他们朝鲜君臣难道不会直接投降吗?
林泰来瞥了眼发呆的柳成龙,试探着问道:“你有何感想?”
柳成龙苦着脸说:“在下难以明白,还请经略大人指点迷津。”
林泰来对柳成龙的评价稍稍高了一分,因为柳成龙没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跳起来义正词严的大加指责。
所以林泰来才又解释说:“所谓议和,只是为了迷惑小西行长,减少其防备心和警惕性,并降低倭兵的斗志。”
然后又指着那气质不伦不类的武官,对柳成龙介绍说:
“此乃假游击沈惟敬也,通晓倭情,自请长缨,假意赶赴倭营,与小西行长谈论议和。
如今天气渐寒,平壤倭兵来自倭国九州,不适应气候之际多有思乡倦战之意。
若听说议和,倭兵必将期待和松懈,有利于我军攻城。
况且那小西行长本来也是商人出身,战意不强,内心也倾向于议和,容易被蒙蔽。
攻城之前,即便他发现了我军踪迹,也可以诡辩说是前来议和的。”
柳成龙听得目瞪口呆,林经略大人的战争准备实在太细致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并加以利用。
不愧是天朝上邦派来负责力挽狂澜的人物,果真是非同凡响。
林泰来说完了后,又对柳成龙警告说:“派沈惟敬接洽小西行长,此乃机密事也!
如今除了我与沈惟敬,只有你最为明白,如果事情外泄,那就只能是从你这里泄露出去!”
柳成龙低头道:“明白!”
“去做事吧!”林经略挥了挥手,“记住,你只有十天时间!”
然后林经略又传令给诸军,从今日起,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