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吧。夏布利黯然点了点头,把手指间的蓝色药丸丢到蜂矢美穗的面前,把你的出路还给你了,吃掉吧。
消音手枪的枪口上下抖动了两三下,示意蜂矢美穗把这颗可以致死的小药丸吞进去。——愣着干什么!吞下去!!
我做不到
你刚才不是还想自杀吗!你这个该死的间谍!现在给你机会了!给我吞下去!
它已经坏了。
你说什么?
我把它放坏了。说完,蜂矢美穗将药丸捡起来吞进嘴里,夏布利心里一震,她伸出手来,下意识地想要制止蜂矢美穗的举动,但是已经太晚了,她已经把蓝色药丸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夏布利看到她那光滑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她的真心也同时碎了一地。
美穗
我说了,夏布利。她不再叫她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代号,这枚毒剂已经被我放坏了,没有任何效果。
她顿了一下,红了眼眶,我本来应该定期更换它的,但是我不想死了,我有了我真正在乎的东西。
夏布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蜂矢美穗的反应。
事实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毒药已经不再起作用了,她并没有死,反而活得好好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拼命跑到这里?明知道毒药已经没有用了。
蜂矢美穗笑了。
我想看你知道多少了,我想看如果你知道我藏着毒药的话,会不会拦住我——妈的,我很蠢吧?
蜂矢美穗自嘲般的说道。
何必这样做?
我你不明白对吧?我的整个前半生都在接受训练,为了成为一个你喜欢的人。
你说的对,什么该死的欧洲之旅,什么在意大利的海边见过长得和你一样的人都是假的!是我捏造出来的!我甚至从来没有上过大学!
说着说着,她哭了,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她用双手挡住自己的脸,试图在夏布利的面前隐藏起脆弱的自己。
这是她的生理反应,不想让爱人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这一切都不是装的。
夏布利起初也在怀疑她是不是还在演戏,毕竟她的演技太过精湛,以至于一直骗了她这么多年
但是看着看着,夏布利恍然发现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过,流经下巴落在地板上,她这才意识到,面前的她,无论真假,都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的精神支柱,她没有被组织该死的工作逼疯,都是因为这个给她带来无限欢乐的女孩儿
你说你的前半生都在接受训练?我不理解。
是学校。训练间谍的学校。不属于任何组织,不属于任何人,他们会训练小孩子,从小开始,让他们学会各种技能,反侦察暴力审讯杀人的技巧
这些孩子都是商品,明码标价。我就是其中的一员。
蜂矢美穗摇摇头,强忍着眼泪露出苦涩的微笑,有人买下了我,并给学校提供了他的要求,要求就是想办法变成一个你喜欢的人。
这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尽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我会观察你的行为逻辑,你的喜好,你的一切。该死!我甚至比你都要了解你自己!
别那么惊讶,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你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你渴望自由,你希望身边能有一个让你感受到自己还‘活着’的人。所以,我就变成了这样的人,顺利的潜伏在了你的身边。
但是事情永远不会那么顺利不是吗?起初我只是为了获得组织的情报才和你在一起,目的很单纯,但是转眼之间
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爱上了你,就像你爱我那样
我本应该在宫野志保的行动失败之后就及时撤出的,因为继续在你身边待下去风险很大,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我的真面目,但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我一旦撤出,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很傻吧?爱上了任务目标什么的还故意把能让我解脱的药剂放坏了——这下子我完全栽进了你的手里,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了。
夏布利强忍着泪水,往后退了一步,深呼吸了几次,试图让自己喷涌的内心冷静下来。
——是谁买下了你,又是谁把你安插在我身边?
我不能告诉你,夏布利。她摇摇头,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们力量很强大,不是你,也不是组织能简单摆平的。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你杀了我也好,把我交给琴酒也好,千万——千万不要继续追查,算我求你,看在过去的份上,放自己一马。
——他们的目的仅仅是宫野志保?就是因为她的项目?
蜂矢美穗笑着摇摇头,不是,不是我承认宫野志保的项目很有吸引力,但是那个人的目的并不是她,中校之所以会对宫野志保动手,完全是因为宫野明美想要她妹妹回到她身边,那个人在做的事情,并不是像‘返老还童’那样的幻梦,而是已经落地,接近完成的项目
什么项目?
你最好不知情,也永远不要知情——知情的人都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你记得画眉党吗?记得百事吉吗?记得斯米诺吗?记得金巴利吗?他们不是失踪就是死亡,都是为了这件事。
不要介入,就当不知道,这样你才能保命。蜂矢美穗低下头,用手抹了抹眼泪,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剩下的,我不能告诉你的,你也不可以知道。
夏布利沉默了,因为她一时间没办法分清面前的女孩儿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和目的对她说出这么一番话的。这是她的又一次伪装,还是真心实意?作为局内人,她搞不清楚真相。
蜂矢美穗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挤出一副笑颜。
好了,我的遗言说完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你明白的,我现在就算逃跑了也是死路一条,因为我已经暴露了,对他们来说没有了价值,反而会因为知道太多内情成了祸害,他们会想办法杀我灭口的,而组织如果被他们知道我是卧底的话,恐怕也不会让我善终吧?
蜂矢美穗轻耸肩膀,冷哼一声。
不过,我建议你亲手杀了我,然后埋在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这样,组织其他人也不会知道情报一直以来是从你这个口子泄露出去的,你也不用担心被降责
夏布利突然间收起手枪,抽出一副手铐,将蜂矢美穗牢牢地铐在金属水管上,然后将钥匙抽下来丢进了洗手池。
我现在去找君度,从今往后,你的死活夏布利苦涩地抿了抿嘴唇,与我无关。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洗手间,在玄关处换好鞋子,披好茶色的大衣,抹去脸颊上的眼泪。
她在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
她的女友是个不折不扣的间谍。
她心里很清楚。
但是她们真的彼此相爱。
她心里也很清楚。
如果她能顺利逃出去的话,就逃走吧,这是夏布利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说完,她打开家门走了出去,孤身一人穿过前院,穿过由雪片组成的帷幕。
从房间的前门走到汽车旁边就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摇摇晃晃,灵魂仿佛被残忍的剥离,只剩下一具空虚的躯壳在苦苦支撑。
她要去找君度,告诉他一切,然后让他料理一切,如果在他们赶来之前,蜂矢美穗能自己逃脱,那是她的幸运,如果不能,也和夏布利毫无关系。
她给她留下了最后一线希望。
扪心自问,或许夏布利也是希望她能活下去吧,哪怕作为敌人。
她从口袋里抽出车钥匙,解开车锁。
与此同时。
一颗子弹破空而至,穿透了她的胸膛。
她应声倒地,温热的鲜血染红了身后的一片白皑。
穿心的刺痛让她在雪地上挣扎着,可是她几乎做不出任何动作,也没有力气求救,鲜血涌入气管,让她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只能仰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凭落下的雪片为她脆弱的身躯带来凉意。
蜂矢美穗透过卫生间的玻璃看到了这一幕,她疯狂地拽动水管,试图将整截水管从墙上扯下来,可是她的努力却是徒劳无功。接着她又尝试踹倒洗手池,让水池里的钥匙掉出来,可是洗手池十分坚固,根本踹不下来。
于是,她咬紧牙关掰断了左手的拇指,顺利地穿过手铐,然后忍痛够到水池里的钥匙,打开手铐。连滚带爬地冲出卫生间,冲出院落,跪倒在夏布利的身边,将她搂在怀里,她浑身都在颤抖,眸子里的光芒也愈加黯淡。
——夏布利,告诉我你们组织新的急救热线。
听到我说话了吗?快点告诉我!
大雪天,救护车不可能及时赶到这里。
只能寄希望于组织的医疗团队了——
哪怕组织会同时拆穿她的卧底身份把她抓起来。
可是夏布利只是对她露出微笑,对着她的脸颊伸出颤抖地右手,轻轻抚摸,用虚弱的语气说上一句,你有多傻?如果我还活着,你还能跑吗?
夏布利——我不能
冰冷的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强制打断了她的哀恸。
逃吧
越远越好
也不要继续和组织为敌,就当是为了我。
活下去。
我爱你
冷风伴着某人的呜咽,米白色的睡衣同白色的雪原融在了一起。
悲伤也随之凝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