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意思就是姬庆之寿元无多,为了更好的继承太平意志,请各路豪杰推举可担当大任之人,于一个月后参与公开的比斗,获胜者将接任道主之位。
短短半天,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太平乡,并通过各种途径向外扩散。
对此,最为感兴趣的,当属仅剩的两大古族,郑、林二家。
郑家楼船。
已经做到外执事的郑武,正默然等候。
没过多久,旁支主事郑通走了进来。
“家主已经吩咐了。”
郑通面色肃然无比,“下任道主职位,若我郑家实在无法夺得,也绝不可让林家拿去,为此,我等要不惜一切代价。”
“这……”
郑武愕然,有些不明所以。
他等候在此,等的是嫡脉让谁去参加比斗。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等来这种丝毫不留余地,针对林家的命令。
“这样的话,道主之位岂非必定会落入方家之手?”
郑武斟酌着说道,“可是林家与嫡脉那边起了什么冲突?”
“跟林家无关,是方家的问题。”
郑通摇了摇头,涩声道:“方家嫡脉……已经被窦天渊灭掉了。”
“什么?!”
郑武浑身巨震,骇然惊呼。
方家被灭?
那可是跟郑家一样传承悠久的古族啊,怎么会说被灭就被灭?
别说相信了,他连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会发生古族被灭的情况,那也只可能是另两家古族联手,或者……
“朝廷找到了春秋冢所在?”
郑非有些茫然,“我曾听嫡脉说过,方家的春秋冢隐藏极深,哪怕三家之间互换子弟交流,去春秋冢的人也都需要蒙蔽住感知才能进入……”
“不是朝廷,是窦天渊。”
郑通摇了摇头。
“什么?!”
郑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窦天渊有这么强?!”
“我也不敢相信,但这是家主亲口所说。”
郑通叹了口气,“方家被灭之前,是方家家主方书越传了消息给旁支,不但点明了窦天渊这个人,同时也让旁支四散逃离……我郑家刚好抓到了一批方家旁支。”
闻言,郑武再也没有理由质疑,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偌大的方家说没就没了,朝廷这是有大动作啊。”
郑武艰难的开口,忧心忡忡道,“在这个时候跟林家对上,是否有些……”
“有些冲动对吗?”
郑通摇了摇头,“这一点,家主已经解释过了。”
“距离方家被灭至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而朝廷方面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窦天渊也是一直待在京城之中。”
“家主猜测,应该是方家不小心暴露了春秋冢的位置,才让窦天渊找到了机会。”
“而我们郑家跟林家,纵然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也是无从下手的。”
“所以这方面不需要担心。”
这样么……
郑武忍不住松了口气。
“别太乐观,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郑通突然开口,语气有些沉重。
“不是好事……”
郑武一惊,问道:“主事何出此言?”
“三大古族,为何能相安无事至今?”
郑通问了一句,接着又自己回答:“因为是三大古族,而不是两大古族。”
“三大古族,四大洞天。”
“多出来的百草园,连同太平道一起,由三大古族轮流掌控。”
“而无论太平道被哪一家掌控,这段时间内,另外两家都会形成隐隐的联合之势。”
“一旦掌控太平道的古族,妄图一家独大的话,都会遭到另两家的联手抵制。”
“所以,三大古族之间虽然有强弱之分,但从未真正的打破过平衡。”
“一直到现在……”
郑通的面色凝重无比,“方家被灭,郑林两家势必会有一番激烈的争夺。”
这个道理很容易理解。
没了三足鼎立,无论是郑家还是林家,谁掌控了太平道和百草园,都会让本就被破坏了一次的平衡,彻底消失。
哪怕以往关系再好,这个时候彼此之间都不再会有信任。
“我明白了。”
郑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我该怎么做?”
“太平乡的比斗,家主猜测林家会派出嫡脉,因此我们郑家也要派嫡脉前往。”
郑通回答道,“你我的任务,是做另一手准备。”
“另一手准备?”
郑武面色一肃。
“如果我郑家嫡脉能夺得道主职位,那自然再好不过,可家主说这个希望不大,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郑林二家两败俱伤。”
郑通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郑武一眼,“如果这样的话,最终会花落谁家?”
“这……”
郑武想了想,双眼猛地精光爆射:“花家或者南家!”
“正是如此。”
郑通点了点头,“谢家倒向朝廷,方家被灭,三大古族只剩两家,六大家族只剩四家。”
“在郑家和林家被排除的情况下,最有可能的,便是与我们旁支一样,拥有相对来说资源更加丰厚的花南二家。”
“可惜,花南谢这三家,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势力,挥手可灭,一向不被三大古族放在眼里。”
“至少,林家跟这两家没什么交情。”
“相比起来,我们郑家却有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家伙,跟花南二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说着,郑通笑了起来,“很多族人都曾嘲笑你自甘堕落,我也很是费解过,但现在看来,你这么做才是对的。”
“也是无心之举罢了……”
郑武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跟花南二家的来往也称不上有多密切,只是曾负责过相邻省份的太平道事务,因‘太平侯’之事有过密切合作罢了。”
“可别小看这一点。”
郑通摇了摇头,“多了这个,我们郑家就能更顺利的拉拢花南二家……而在这个时候,比林家快上一步,便永远不会再落后了。”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联系花南二家。”
郑武一脸认真,转身往外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
在另一处海域上的林家楼船,也同样排除了旁支子弟,开始了对花南二家的联络。
只不过可惜的是,林家并没有现成的联络方式,还需要通过陆上的太平道堂口层层传递。
正如郑通所说,一步慢,便是步步慢。
可惜,郑通也好,郑家嫡脉的家主也好,他们都想错了。
所谓的比斗,只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的把戏。
早在一开始,道主之就已经确定了。
被一个他们无力抗衡的强大存在,给确定了下来。
……
……
大庆京城。
鲜花洒满全城,红毯铺出百里,唱礼锣鼓震天,杂耍唱戏满街。
所有带着经营性质的,无论是坐商还是走贩,都由皇家补贴,以正常的供应免费营业一天。
京中百姓热情的参与其中,带着疑惑和茫然与全城共享欢庆。
事实上,早在半个月之前,大朝会的第二天,就有诏书广布天下,为今天的封王仪式做了铺垫。
但哪怕直到今天,真正目睹了仪式的举行,人们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实在是这个新加封的王爷,太尊贵了。
异姓王就算了,虽然是头一遭,但保不齐人家做了什么太卓越的贡献,不封王难以嘉奖。
可摄政王?
咋子个意思?
刚一封王,就能凌驾到内阁之上?
不,不只是内阁。
陛下还健在的时候,摄政?
这是封王呢,还是篡位呢?
带着这样的念头,百姓们度过了很是焦虑的半个月。
好在不仅这半个月风平浪静,今天更是跟仪式一起还举行了全城的庆典。
那些个高官权贵,也都笑容满面的在人前出现过。
渐渐的,百姓们放下了心思,沉浸到其中。
而作为今天的主角,许崇应付了仪式之后,并未留在皇宫内与皇室百官共享大宴,而是带着皇太女姜胜君,出现在了热闹的街道上。
“君儿从没见过这么欢快的场面呢。”
姜胜君的眼睛瞪得溜圆,不停的扫视这些新鲜事物。
“今天你不是皇太女,也不是皇女,只是君儿。”
许崇笑了笑,道:“这里没有人会认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
姜胜君的眸子闪亮。
许崇没说话,而是随手从路过的草靶子上抽了跟糖葫芦,递给姜胜君。
从表面上看,大庆的糖葫芦跟另一个世界的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少了一层挡灰的薄膜,干净程度难以保证。
不过姜胜君是武者,也不用在乎这点。
“这个东西的制作之法,是从皇宫里流传出来的,不过因造价低廉,被百姓们追捧之后,皇室就不怎么青睐了,渐渐绝迹于皇宫,你应该还没尝过。”
许崇挑了挑下巴,“试试,很甜的。”
“嗯嗯。”
姜胜君接过糖葫芦,也没有怀疑许崇的话,一口咬下整颗。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
姜胜君的小脸皱成一团,来不及咀嚼就狂吞口水不止,过了半晌才适应,愤愤道:“你骗人!明明就很酸!”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个,你已经学过但并不明白的道理。”
许崇憋着坏笑,义正词严道:“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说的话,因为那很可能是谎言。”
“谎言?”
姜胜君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小嘴,“可我明明很相信你……”
“信任不是错,但信任要建立在了解的基础之上。”
许崇继续说道,“你没见过糖葫芦,会好奇,会渴望,会嘴馋,但如果糖葫芦不是酸,而是有毒呢?你会是什么下场?”
“会…会死?”
姜胜君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顿时更加嫌弃了。
“反之。”
许崇又道,“如果你见过尝过,就知道它是什么味道,就能判断出我在撒谎,从而想到我很可能有别的目的。”
“然后,你会留意我与刚刚那个商贩的表情,动作,以及有可能存在的眼神交流。”
“如果我真的想要毒害你,刚刚那个商贩就一定是我安排出现的。”
“哪怕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也该知道我是给他下达命令的人。”
“如此一来,肢体动作,表情眼神,就会有细微的区别。”
许崇循循善诱,将道理拆成了最浅显易懂的样子,并且给出了正确的做法。
其实这些东西,在皇室内部的教学之中都有,但许崇比任何人都明白,想要学以致用,这中间还差了一个学而知之的步骤。
学习,懂得,运用,才是完整的过程。
而皇室的教学,缺少了实践这一环,让学以致用在很多方面都只是空谈。
以姜胜君的年纪,本来还有大量的时间去慢慢弄明白这些道理,跟之前的姜星河、永泰帝走过的路一样。
但可惜,监国重任抹掉了这段成长的时间。
至于为什么要让姜胜君监国……
永泰帝大概率会出界,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了界外。
而无论是只剩十年寿命的楼有知,还是已经内定了首辅之位的张顺义,都不希望大庆再出现皇帝不理朝政,大臣包揽一切的局面。
如此一来,姜胜君就必须快速成长起来。
好在姜胜君年纪虽小,却是一等一的早慧,很快就明白了许崇这么做的意义。
“君儿谢摄政王教诲。”
姜胜君认真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嗯,走吧,再尝尝别的去。”
许崇拿过姜胜君手中少了一颗的糖葫芦串,顺手塞了跑跳着路过的小孩。
“啊?还有别的?”
姜胜君有些不乐意,生怕再被许崇坑。
“放心吧,我来京城这么久,也没尝过多少这里的吃食,想骗你也骗不到。”
许崇笑着说道,“今天咱们尝个遍。”
这一次,姜胜君很认真的观察许崇,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许崇就这么带着监国皇太女,游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各种小吃零嘴,各种杂耍歌舞,真正体会了一把庆典的欢乐。
临到返回皇宫之时,二人路过一间铺子,听到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声。
“你这鹿个头小,骨架大,一看就没多少肉,也敢要这么多钱,还要不要点良心?”
“诶诶诶,话可不能这么说,它小是小了点儿,可它是雪州才有的勾尾鹿,肉少而紧实不柴,味道更是鲜美无比,远不是城外牧场那些大个头的草地鹿能比,你在我这儿多花些钱,宰了就能卖更多。”
“勾尾倒是勾尾,可若是食客认不出,我怎么卖价?不行,你再降点儿。”
“真降不了,要不这么的,下次……”
二人你来我往,各种拉扯。
本来这没什么,鹿肉本就是庆人最主要的肉食之一,姜胜君早就知道,虽然她没见过,但吃的也不少。
可好巧不巧的,那被拴住的小鹿扭过头,对着姜胜君一连串哀鸣。
呦呦——
“……”
姜胜君驻足,一脸的不忍。
许崇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种对动物的怜悯,在封建世界的背景下,是极其可笑而幼稚的。
因为没人会懂得,也没人会接受生态平衡的理论。
在这里,不被律法保护的诸多生灵,只有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一条路。
但正是这种背景,姜胜君的善就算不对,至少也不应该被轻蔑。
“保护某个存在的同时,会破坏掉其他存在的利益,比如你自己的。
许崇说了一句,朝争论中的二人走去。
姜胜君没听懂,但还是乖乖跟在了后头。
“大爷,这怎么卖?”
许崇开口问道。
“嗯?公子好眼光!”
卖鹿的老者大喜,就要开口自卖自夸。
“五十两够吗?”
许崇直接掏出一枚大银锭。
“……”
卖鹿人愣住,肉铺的老板也愣住。
刚刚他们讨价还价的区间,是在十二两到十四两的区间。
五十两,已经是四倍的价格了。
“够了够了。”
卖鹿人吞了吞口水,眼睛瞪如铜铃,死死盯着银锭:“老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方的,公子肯定是很喜欢吃勾尾鹿吧?”
“鹿?”
许崇一挑眉,“我以为是马呢,如果是鹿那我就不买了。”
说着,就要把银子往回收。
“哎哎哎!”
卖鹿人肉疼不已,想都不想就快速道:“是老汉嘴瓢了,这是马,是马。”
一边说,还一边给肉铺老板疯狂的使眼色。
至于意义如何就不用说了。
肉铺老板瞬间反应,也开始帮腔,“是是是,这就是一匹小马驹,怎么会是鹿呢?胡老汉你真是糊涂了。”
许崇没说什么,将银子递过去,从卖鹿人手中接过了拴着小鹿的绳索,带着姜胜君一起离开。
身后传来分赃和嘲讽的交谈。
走出很远,姜胜君忍不住开口了:“君儿明白,你救下了它损害了自己的钱财,可…可君儿见过马的……”
“所以呢?”
许崇停下来,转身看着姜胜君,指了指小鹿:“你认为它是鹿?”
“应该是吧……”
姜胜君有些不确定道,“图册上有,跟它长的很像。”
“呵呵。”
许崇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突然瞧见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心中一动,高喊道:“向府尹?真巧啊。”
“呃……王爷?!”
那道身影转过来,看清许崇的面容后,顿时大惊,小跑到近前,深深拜伏下去:“下官参见摄政王殿下。”
身为正三品的定天府府尹,向天青有资格在朝会中入殿而列,自然能一眼认出许崇。
至于一旁打扮的较为普通的姜胜君,就这么直接被他忽视了。
“不用多礼。”
许崇笑着摆了摆手,道:“刚刚本王与皇太女在争论,正好瞧见向府尹散值,请府尹过来做个评断。”
争论,皇太女,评断。
这三个词直接震住了向天青,让他明白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一时间再拜不是,不拜也不是。
万幸……
万幸皇太女年幼,只要顺着摄政王的意思来,自己应该不会遭到苛责。
这么一想,向天青的慌乱稍稍平复,道:“下官官微人轻,本无资格置喙,不过王爷既然看得起,下官便斗胆一言……不知这争论所谓何事?
“皇太女说这是一头鹿,而本王却认为它是一匹马。”
许崇眯起双眼,扬了扬手中的绳索,“不知向府尹以为如何?”
“……”
唰的一下,向天青的冷汗就流了下来。
他以为会是什么治理天下的大道理,结果没想到是这么件简单的事。
简单吗?
单从问题表面看,的确简单。
因为那就是一头鹿,还是权贵之家餐桌上常有的勾尾鹿。
不简单的,是摄政王的说法。
摄政王认不出是鹿是马?
这可能吗?
所以很明显,问题不再是鹿是马上,而是摄政王的用意。
念及至此,向天青咬牙开口:“太女殿下恕罪,如果下官没有走远的话,这是一匹马驹,并非是鹿。”
“这样么……”
姜胜君茫然了。
这跟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难道书上写错了?
“有劳了。”
许崇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向天青如蒙大赦,告罪后快步离去。
被汗水浸透了的背部,让他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现在我告诉你。”
许崇蹲下来,看着仍在自我怀疑之中的姜胜君,“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因为真相会被权势所掩盖。”
“就譬如刚刚那个向府尹。”
“他屈服于我的权势,只能违背心意,睁着眼说瞎话。”
“如果你遇到并分辨出这种情况,需要做的,就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就比如它。”
“从一开始你就是对的。”
许崇将绳索放进姜胜君的手里,“它只是一头鹿,无论谁说它是马,它永远都只能是鹿……哪怕是我说的。”
姜胜君攥着绳索,歪着脑袋思索。
良久之后,双眸渐渐亮起来。
“母妃说,你是老祖转世,来拯救世界的,让君儿一定要听你的话。”
姜胜君突然开口,说起了另外的事情。
“嗯?”
许崇挑了挑眉,“怎么说这个?”
“君儿能感觉到,你一直都在为君儿好,包括大考的时候。”
姜胜君自顾说道,“可君儿知道,你并不是老祖转世。”
“这……”
许崇想了想,笑起来道:“我知道了,因为你在大庆武库之中,遇到过另一个老祖,对吗?”
“啊?你怎么知道这个啊!”
似乎是小秘密被戳破,姜胜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因为我就是那个老祖啊。”
许崇颇觉有趣,眨了眨眼,“当时我还考了君儿两个问题呢,明玉劲,折风手,记得么?”
“你就是……”
姜胜君张大了嘴巴,愣住半晌,又皱起眉头,“如果你真的是老祖的话,那另一个叫姜妄的又是谁呢?”
“姜妄?!”
许崇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