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宝玉自己诧异,在场所有姐妹听了也都一愣,太太让宝玉过去?
只是像李纨探春不敢出声质疑。
还是黛玉问道:舅妈为何不过来?哥哥挨打这才几天?
麝月摇头回道:我们也感到奇怪,所以赶紧通知二爷。
宝玉虽感诧异,但略加一想,似乎也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他去了贾母处几次,王夫人岂能不知?
还有,他偷偷溜哒至小黑屋两回,以王夫人在贾府的地位与眼线,想必也知道他并没有老老实实躺在怡红院。
不然,两次从小黑屋出来,为何总感觉有人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看凤姐,盯得多紧。
王夫人肯定也一样,且以她的性子,手段恐怕只会更加隐蔽。
若这样一想,王夫人怕是要问罪。
宝玉自己倒不担心。
但麝月几个忧心忡忡,想着若太太生气宝玉乱跑而来传话,那她们难辞其咎。
所以麝月答复黛玉后,便催道:二爷还是尽快过去,不知太太要交代什么。
黛玉见宝玉磨蹭,安慰着说:是舅妈叫你,又不是舅舅,你怕什么?去吧。
随即又嘱咐道:可别像刚才与二嫂子那样,舅妈说什么你应着便是,别辩。
宝玉这才动身。
出来,袭人要陪着一道。
宝玉不让,万一王夫人真要问罪,又会连累她们挨骂,还是他一人担着吧。
来到王夫人上房内,见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在做,冲他使眼色示意他进去。
王夫人在内间候着。
玉钏在旁伏侍,因金钏一事,她见宝玉进来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瞧。
宝玉,你身上的伤好了?
倒是王夫人先开口,听着不冷不热。
宝玉忙躬身回道:已经好多了,只是还有点痛,休息些时日该能痊愈。
痛还乱跑!王夫人脸色一沉,老太太将大观园交给你打理,你就专心于此,为何要与外头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果然是问罪来着。
看来刚才猜想没错,王夫人肯定已经知道他见过倪二与铁头的事。
但他也没想隐瞒,正如凤姐所说,在贾府什么事儿能逃过她的眼?
所以不慌不忙,直承道:太太是指街头霸王倪二与铁头吗?
他们是什么人,这还用我提醒?
当然不用,我知道他们名声不好,被许多人厌恶,但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即便如此,也会连累贾府被人说三道四,倘若你老子知道,又得生气骂你。
宝玉本想再为倪二铁头辩两句,毕竟那两个家伙还是很懂事,讲义气的。
看凤姐的反应就知道了。
可转念又想到黛玉的提醒,便将溜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以避锋芒。
而代之以回答说:太太请放心,我以后不与他们见面来往便是。
毋庸置疑,哪个世界都有阶层。
不同阶层的人确实难以融合,即便他有心,也会遭遇各种阻挠乃至污蔑嘲笑。
若非他的出现,像倪二与铁头这种街头混混,与贾府不会有任何交集。
王夫人训示道:你不怕人说道,也要顾及身边的人,很多时候我们并不单为自己而活,还要为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
我记住了。宝玉点头。
王夫人叹了口气:还有,既然你已经能下床活动,又去了老太太那里几次,难道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娘和你老子吗?
不是的。宝玉连忙摇头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来?你老子这次虽然下手重了点,可他也是恨铁不成钢,并非不爱你,打完你一顿,他夜不安枕辗转反侧,只是嘴上不说而已,你明白吗?
见王夫人又气又恨的样,宝玉忙叩头说道:太太这样问,儿子无立足之地。
王夫人冷笑一声:你分明让我无立足之地,倒反过来说你。不是我嫉妒,是你眼里只有老太太,却没我这个娘和你老子。或许你不这样认为,但别人怎么想?
孩儿知道错了。宝玉低头说道。此事不争也罢,要争他还真不占理。
原本能下床就该来看王夫人与贾政的。
贾母也还特意嘱咐过。
只是他不知如何面对贾政,怕来了无话可说,反而彼此别扭。
却不想王夫人生气恰恰要挑这层理儿。
那他也只能受着。
你起来吧,认识到错就好。
王夫人稍作平复,见宝玉起身,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别以为我争,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与你老子越走越远。他不低头,你这个做儿子的也不低头,把我夹在中间,你不为自己,也得为我这个做娘的想想。
是孩儿疏忽大意,请太太责罚。
我责罚你做甚?只是提醒你,父子之间没有仇恨,过去就过去了。
明儿早我便给老爷请安。
好,但我知道这并非你原意,你也别怪我多事,本该要去。好了,你回去吧,叫你来就为这两件事儿,别总让人操心。
宝玉躬身而退。
回想这两件事儿其实贾母都有提及,只是不像王夫人那般激烈罢了。
再回怡红院时,姑娘们都散了。
袭人几个见他回来,忙纷纷上前询问。
宝玉如是说了。
这次都觉得王夫人言之有理,最后又难免劝他一回。
次日一早,宝玉从贾母处出来,往西走过穿堂,没去打扰凤姐,直接进角门,先到王夫人那里,然后去见贾政。
尽管他仍不知道与贾政见面说什么,但可以肯定不似之前那般惶悚。
贾政看起来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可宝玉清楚,他对待儿子就是一个迂腐古板色厉声硬的严父。
见宝玉进来,贾政先是一愣,继而板着脸问道:你跑这里来做甚?
我已能下床走动,特来与老爷请安以免为我悬心挂牵。宝玉回道。
贾政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想多了。
然后迅速陷入一片死寂。
即便宝玉两世为人,他也感觉浑身不自在,一时找不到可以缓和气氛的语言。
父爱果然如同一座大山啊,总需要人攀爬跨越,而不像母爱涓涓细流。
可既然来了,宝玉也想找个话题,但被贾政的一句话给彻底终结了。
你还站着做甚?仔细站脏了我这地。
宝玉无力吐槽,原来贾政比他想象中还要迂腐古板无趣得多。
他只好摇头叹气转身而出。
如此一来,宝玉再也不想撺掇贾母留下贾政,还是让贾政外调锻炼一下吧。
儿子当然没有资格给老子上课,但生活迟早会的,晚来不如早来。
还没回到怡红院,宝玉便见焙茗屁颠屁颠来了。
二爷早,看样子二爷又好些了。
废话,早上练了没?
练什么?焙茗一愣。
不是让你没事儿多练练吗?你一会儿去学堂取一根教鞭,代我抽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子一顿,必须见血。
二爷,抽谁?
倪二与铁头。
焙茗顿时傻眼了,哭笑不得,唯唯诺诺地道,二爷,我哪敢抽他们呀?二爷为什么不自己去?
记着,以后都是你出面,让你没事儿多练练。回怡红院,我有事交代。
好的,二爷。焙茗又弱弱地道,抽他们,就不必了吧?
必须。宝玉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二爷坑人也不带这样啊,无缘无故要抽人家,却又让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