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先头与贾母一席话,倘若湘云没有反抗的勇气,那他也无能为力。
毕竟甘愿接受命运的安排乃至摆布,才是这个世界多数女子的生活常态。
先头还答应贾母,有话问湘云需当着贾母的面。可听袭人这么一说,若当着贾母的面问,那湘云恐怕更难以启齿。
届时什么都问不出来。
还是自己单独与湘云一叙为好。
念及此情,宝玉又特意嘱咐袭人:你我之间的谈话,先也别告诉云妹妹哈。
可你到底要干什么?袭人着急地问。
她越发担心,这位爷性子一旦发作,那些没头没脑的事儿可都做得出来。
争取让云妹妹过得开心点。
可你认为的开心是不是她想要的呢?
嗯,这个问得好,所以我才要与她单独一叙,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比如对眼下的亲事若不满意,有没有反抗的勇气?
袭人吓得张大嘴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劝这位时而发神经的爷了。
挨打后某些方面确实有变好的迹象,可某些方面非但没变,反而变本加厉。
见袭人一副惊恐的神情,宝玉只得又安慰着说:好了好了,这事儿你别管,我自有主张。放心,保证不会乱来。
瞧你刚才说的叫什么话,还有没有反抗的勇气?这能让人放心吗?
这个姨娘有点儿像妈妈宝玉再次拿出对付袭人的杀手锏。
发现这招儿很管用。
就像对付焙茗,只要说到东府小书房便立马老实,唯命是从。
果不其然,袭人听了脸色羞红,当即转过身去,只字不言。
恰好琥珀来传话。
老太太让二爷马上过去呢。
姐姐知道所为何事吗?瞧琥珀一副挺着急的样儿,宝玉忙问。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琥珀回道。
是老爷外调的旨意吗?
嗯。
走。
宝玉赶紧随琥珀去了贾母那里,实未想到朝廷的旨意来得如此之快。
这样看,贾母连周旋的时间都没有。
的确,贾母情绪有些凝重,见宝玉来感慨地道:宝玉,你的预测应验了,你老子果然被点学差,奉旨外调当值。
宝玉只好劝慰:老祖宗,既来之,则安之,也不必为老爷太过担心。
我知道。贾母微微点头。
她倒不怕忍受与儿子骨肉分离之苦,而是想到宝玉总结被外调当差的两大原因,以儿子的性格恐怕此趟并不顺利。
扪心自问,她这个做娘的何尝不知儿子其实并不是当官的料?要知道,儿子混迹官场二十多年才升了半级。
宝玉啊!
老祖宗,在呢。
这些日子多与你老子接近接近,共叙天伦之乐,你不要再惹他生气了,此番外调还不知几时能回。
知道。宝玉点头,稍一回思,要不我这会儿就过去看看。
也好,显得你关心他。
宝玉笑了:瞧老祖宗这话说得,什么叫显得关心?我本就关心。
贾母也笑:我还不是怕你怄气,心里老有根刺儿,觉得你老子不疼你吗?
老祖宗多虑了!
宝玉从贾母处出来,便从上房后角门过去,直奔贾政那里。
虽然贾政是个严父,确实从未给他好脸色,可他并不认为贾政有多讨厌他。
在他看来,主要还是因为家族前途各方面的压力,加上贾珠早逝,贾政就只他一个嫡生子,偏偏他又不容易上道讨厌仕途,这才使得贾政迫切希望教他成才,所表现出来的自然就是严且急了。
况且这时候的贾政还没有外当学差的经历,自然也就没有看淡名利。
只有等到贾政名利大灰再回来,才不会强以举业逼他读书取士。
心态是需要经历去支撑改变的。
从这个角度,宝玉当然希望贾政外当学差,体验一把官场的尔虞我诈。
当人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却发现无力改变,自然不再那么热衷。
宝玉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进去了。
贾政正坐着发呆。
想着一方面他的勤慎得到朝廷与皇上的肯定,才委以学差以选拔人才之重任,这让他感恩又激动。
然而另一方面,此去经年,不能与妻儿老母共处以享天伦之乐,这让他不禁又有几分烦恼与失落。
见宝玉进来一下子感觉亲近了许多。
只是习惯已养成,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看了儿子一眼,一本正经地问道:你来做什么,有事吗?
宝玉回道:刚得知老爷被点学差,即将外调,特来祝贺。
贾政脸色一沉,鼻子里轻哼一声:你是该来祝贺,我走后就没人骂你打你,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了。
老爷误会了。
哼,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
那老爷可知此番外调当差对你意味着什么?
贾政微微一滞,实未料到儿子竟有如此一问。
从前儿子见他犹如被阉的鹌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老爷准备何时启程?宝玉接着又问。
你巴不得我即刻就走吧?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宝玉内心很是无语,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是想奉劝老爷几句,只不知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见贾政一摆手,摆出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架子,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不必。
把宝玉心中的几分热情又给浇灭了。
殊不知,贾政想到自己外调几年,对宝玉的教导更让他心急。
宝玉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本想着他在身边起码可以督促,可他这一走,宝玉又将成为脱缰的野马。
身为人父如何不焦心?
感觉与儿子越亲近,他心里越着急。
所以依然没给好脸色,夫人劝他改变教育的方式,一时也忘了。
搞得宝玉尴尬地站着,继续说下去也不是,拍屁股走人也不是。
这个年纪的儿子与父亲沟通咋这么难?
宝玉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要不老爷还是听听,总归没有坏处。
不料又换来一句能噎死人的话。
你先管好你自己。
好吧!
宝玉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只好点了点头怏怏而退。谁让你是老子,你大。
出来走过穿堂,迎头碰见贾政门下几个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卜固修。
正眉飞色舞边走边议论着,见了他立马迎上来,拱手的拱手,鞠躬的鞠躬。
那个热乎劲儿,让宝玉有点不适。
因为论年纪他们几个大得多,有的比贾政还大,却在他这个晚辈面前尽显媚态。
难怪曹公给他们一个个取了看上去伤害性不大可听起来侮辱性极强的名字。
沾光善骗人不顾羞
我的菩萨哥儿,你也是给老世翁道贺来了吧?老世翁高迁了呀。
老爷高迁外调当差,那你们以后何去何从?宝玉忽然来一句。
把几个清客相公问得一愣。
二世兄的意思是?
我是想问,你们追随老爷身边不离不弃,还是继续留在京师?
这,得问世翁的意思吧?
老爷这次说是高迁荣升,但毕竟外调当差,人生地不熟,定会吃些苦头,而老爷的性格又不善结交攀附,我看你们还是不要跟去的好,不然恐怕会连累你们。
宝玉有心这么一说。
几个清客顿时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