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尤氏所料,贾敬压根不理俗务,明确告诉她不必请示,任由她作主。
哪怕儿子受伤也不回去看一眼。反正世间一切纷扰似乎都与贾敬无关。
尤氏觉得自己尽到儿媳的责任。至于贾敬听不听,那不是她能控制的。
故而知会一声后,便立即赶回宁府。
回来第一时间向贾珍请示。
要报官不?
如果需要就点点头,或眨眨眼。
然而,贾珍依然如同死人一般,两眼呆滞无光,嘴唇紧闭,躺着一动不动。
怎么问都无动于衷,如同聋哑人。
尤氏没辙,只得跑去问贾蓉。
你父亲心如死灰,可既已发生,还得振作些,这事儿需要报官不?
听到报官二字,贾蓉满眼的恐惧,头摇得与拨浪鼓似的,明确拒绝。
切不可报官追查,这事儿只能私下解决,动用贾府可动用的一切力量,揪出暴打我与父亲的狗贼,绝不能这么算了。
不报官,尤氏早已料到。
只是没料到贾蓉誓要私下找出那两名作恶的歹徒。
这个要求倒也容易理解。
毕竟从来都是他们父子欺负别人,谁敢欺负到他们头上?
这口恶气当然得出。
问题是怎么找?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当时屋里漆黑一片,谁也没看清。
正如尤三姐所言,即便两名歹徒此刻就站在眼前,谁认识他们?
当然,理论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定可以找出来。
为安慰贾蓉,尤氏只好先点头答应。
你好生休息调养,我会派人暗中追查此事。你既能下床,去看看你父亲,他如此萎靡不振,我怕他一时想不开。
贾蓉挣扎着去了。
可无论怎么劝怎么安慰,贾珍还是那个样子,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送餐来也不吃,喂他才囫囵吞两口。
尤氏感觉压力扑面而来。
贾敬一心修道撒手不管尘事,贾珍如同活死人,贾蓉轻度破相没脸出去见人。
诺大的宁府只能靠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既要照顾贾珍贾蓉父子,又要打理府上各大小事务,实在分身乏术。
正焦头烂额,凤姐来了。
从前尤氏一见了凤姐,总喜欢仗着自己年长,必先嘲笑一阵。
如今见了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仿佛救星降临特来帮她似的。
上去一把将凤姐拉住:大妹子来得正好,想必你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凤姐点了点头,唯有唉声叹气,这时候让她还能说什么呢?
尤氏央求道:大妹子是个能人,快告诉我眼下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凤姐回道,悲剧已然发生,过去的事只能让它过去,如今最紧要的,是要约束好府里的人,别因珍大哥与蓉哥儿受伤,他们就一个个猴子做大王无法无天,届时恐怕要出大乱子。
尤氏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心有余力不足,无奈地说道:眼下的情景大妹子还不清楚?我一个人如何料理得过来?
望着凤姐,尤氏一脸的愁容,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赶忙请求道:大妹子帮我协理一阵子吧?只当可怜可怜我。
我哪有时间与精力?凤姐摇头。
记得大妹子曾经协理过宁国府,以大妹子的才干,一点不难。
凤姐依然摇头拒绝:从前是从前,现在事现在,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尤氏追问。
此一时,彼一时,原来两府都不像现在这般艰难,管理起来自然容易得多,可如今不说你们这边,只我那边,我一个人都料理不过来,放眼到处都是事儿。
那怎么办?如今一个像死人,一个没脸出去见人,我还能指望谁?
凤姐就是摇头不依。
尤氏只好拉着的她手继续恳求:屈尊妹妹一阵子吧,待你大哥有所好转或蓉儿能出去见人,你再撒手我也不怪。
不是不想帮嫂子,是我真没这个时间与能力。若嫂子实在为难,我倒可以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段时间的事,如何?
是谁?尤氏迫不及待地问。
宝玉。凤姐回道。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他?尤氏恍然顿悟般,宝玉整改大观园不过短短时日,便颇有成效,只怕,只怕
尤氏忽然想到宝玉与贾珍有点过节。
只怕什么?凤姐问。
只怕那父子俩不会同意。尤氏担忧地道,毕竟说起来与宝玉还有关系。
与宝玉何干?凤姐装作不知情。
若非宝玉撮合湘莲与小妹,那父子俩便不会记恨于心,也不会等不及深更半夜闯进小妹房间,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儿。
那我就没办法了。
凤姐两手一摊:反正我是不行,荐宝玉你也说不行,嫂子想想还有哪个?
尤氏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见尤氏一副为难的样子,凤姐继续撺掇道:要我说你就请宝玉。一来,不会让人怀疑珍大哥与宝玉有了嫌隙。
二来,即便有人怀疑,或知道个中情由,那更能彰显珍大哥的肚量。
还有,只当给宝玉一个下台表现的机会,大嫂也不想看着大哥与宝玉之间的裂痕越拉越大吧,能冰释前嫌岂不更好?
毕竟咱是一家子,况且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能怪宝玉,大嫂是个明白人。
尤氏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是大妹子想得周到妥贴,不知宝玉是否愿意?
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凤姐志得意满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大嫂诚心诚意去请,我保证宝玉一定会来。
如今就去。说着,尤氏便拉了凤姐出东府,往大观园怡红院而去。
此时,虽然尤氏刻意隐瞒,并不想让贾珍贾蓉事宣扬出去,可纸包不住火,私下已经传开,不是什么秘密了。
只是两府下人见了尤氏,都像往常一样问好,当作不知情罢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氏当然心知肚明,这种事儿肯定瞒不住。
虽然下人见了她,如往常一样问好,可问好后背地里窃窃私语,乃至说三道四指指点点,又焉能逃过她的眼睛?
然而,除了默默承受这一切,让她还有什么办法,还能做什么?
尤氏与凤姐来时,宝玉正在书房里参详黛玉宝钗等送上来的杂志样本。
凤姐一向是个急性子,来了便替尤氏亮明意图,然后尤氏才开口诚挚相邀。
宝玉推辞一番便答应了。
虽然确实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但无论怎么说,凤姐是懂他的,竟然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替他揽下这个活儿,正合他的心意。
至于尤氏所担心的,怕贾珍心里依然记恨,宝玉压根儿没放心上。
见尤氏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神情,最后还是凤姐当了宝玉的嘴替。
珍大嫂别担心了,反正珍大哥一句话不说,问他也没用,他要是看不惯宝玉协理宁府,倒是让他自己来呀,即便不起或没脸出去,坐镇指挥该没问题。
尤氏一想,也是,不然让她怎么办?总得找个帮手吧?
故请完宝玉,她便回去了。
凤姐冲宝玉嫣然一笑:你又欠我一个大人情,记住,三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