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溶月的推理,也是合理的。
要知道,那漠北天师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后宫,且能得到众妃嫔的追捧。
也离不开两个条件:要么有显赫的身份,要么有过人的才能。
而,显赫的身份,也永远排在过人的才能前面,这又是必然的。
后宫的妃嫔可能不认识什么萧执,但,她们也一定听过极乐天尊。
那么,又是谁将极乐天尊的名号,做大的呢?
漠北天师进入后宫,也真的只是为了去讨好后宫中的那些女人吗?
想来不是,漠北天师真正的目的,应该仍在朱棣身上。
这世上,无论哪种事,若想让当朝天子得知,想必通过妃嫔的嘴去传达,也是最快、最便捷的。
暂不论,这种种布局的细节,就单说冷溶月现下得到的这一消息。
朱棣一旦得知漠北天师正是兀良哈首领的儿子后,他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因为,他也意在极乐天尊。
从古自今,想要长生的帝王,不在少数。
可,无论是秦始皇,还是汉武帝,亦是唐太宗,都未能得愿。
朱棣既想要做千古一帝,统治万世,就不免要开先河,立独尊。
在多年苦寻张三丰未果下,极乐天尊也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毕竟,他已经六十有二了…
年迈的身躯,已不容许他再去等待任何...
…
风,拂地旋动,走石飞沙。
遮了烈阳,沉蔽了万物。
这世上,任何东西只要没了天敌,就会独霸一方。
城外的黄沙,赫然成了这里的主宰,吞没着一切温度与色彩。
走出客栈的殇沫,解开了衣衫扣带,他不曾想到,鸡鸣驿的昼夜温差竟能如此巨大。
现下,虽临近五月,但,一直在路途中的他,只感受到了风沙、冰雹与霜冻,却从没留心过这让人心烦气躁的高温。
他浑身上下都是江南布料,披风也是锦缎材质,唯有那件狐裘大衣可以挡一挡眼前的黄沙。
围领的狐毛,已成了灰黄色,只要抖一抖,就能看到无数沙粒掉落。
从应天府到这儿,其路程绝不算短,也耗费了月余时间。
只是在这一刻,殇沫突然有些莫名失落,此次奔波,也好似成了一场徒劳。
——只要阿鲁台部不与朱棣大军对阵,他就没有机会靠近朱棣。
——那么,他若想在这里找到隐藏多年的萧执,也自然成了一件难上加难的事儿。
为今之计,他也只能选择先到宣府,静待时机了。
经过来时的教训,眼下,买下一辆马车也就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于是,他停下了欲向城外走动的步伐,转身看去。
他看到的并不是满目的商铺,也不是来往的客商,而是一个人的澹笑。
这澹笑,虽说有些僵硬,但,也是柳韵锦唯能给的。
她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他却不曾察觉到她的气息。
或许,当一个人沉下心去想一些事时,执着于一些结果时,是根本看不到身旁的美景的。
——在这陌生的城镇中,在这充满着杀戮与死亡的地域,柳韵锦竟那般让人温暖,让人赏心悦目…
“还好你没出城,不然,这么大的风沙,我真担心会把你跟丢了...”
柳韵锦含羞垂目,捋了捋肩前的秀发,接着说:“你如果想去做什么,可以提前与我和谢师哥说明一下,毕竟,这里不比别处,来往的人群形形色色,身份也极其复杂...”
她好似在抱怨,也好似在责怪。
殇沫慢慢走向柳韵锦,轻轻地拂去了她肩头的尘沙,“我要去找一辆马车,至少是一辆坐着很舒服的马车,这样,等到了晚上,我们就不会再挨冻了。”
柳韵锦急促侧身,不知是殇沫的举动让她不习惯,还是发现了什么。
只见她抬起手指,慌乱道:“我们刚到这里时,我就看到客栈的西侧有一间马舍,那里卖着不同品种的马儿,应该也会有马车吧…”
她迟疑地将伸出的手指收了回来,渐渐抵在了唇前,来掩盖她暗暗咬唇的细微动作。
每个人在紧张的时候,都会有一些不自知的小动作。
殇沫既将眸光凝向了她,也自然将这一细节,尽收眼底。
但,他并没有对此表态,而是,选择了略过细节,只字不提。
“那,我们去看看吧…”
...
柳韵锦所说的马舍,其实是一家售卖马匹的商铺。
这家商铺也与其他商铺一样,临街而建,只是,在商铺外又搭起了马棚。
由于,这家商铺的位置在街道的斜角处,倒也没显得格外突兀。
老板很热情,说话也很豪爽,从穿戴上看,也应是长期在此经营。
他的身上围着厚厚的粗布,虽看起来有些脏,但,绝对御寒,亦绝对能遮挡风沙。
“客官,我这里的马啊,都是千载难逢的良驹,别说赶路了,就是行军打仗也绰绰有余啊…两位,来里面掌掌眼?”
殇沫含笑,拍了拍马背,“你这儿的马,的确结实健硕,不过,我们并不是来买马的,而是,来买马车的。”
“对,我们需要一辆可以躺着的马车,最好里面还可以放炭盆与冰块,这样白天在里面不会觉得炎热,晚上在里面也不会觉得寒冷,”柳韵锦,顿了顿,“可,我并没有看到你这里有什么长车在卖...”
马舍老板怔了怔,随后,打量起了两人,“二位客官,应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柳韵锦,点头,“你能看出来?”
马舍老板,笑道:“从两位的装扮上看,应是江南人士。可,这些年,从江南来此做买卖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来这里不买马驹,偏要长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也足以证明,两位是第一次来此...”
柳韵锦,不解地问道:“难道,这里的长车,坐起来不舒服吗?”
老板大笑,“舒服,当然舒服,就算是最劣质的长车,坐起来也是要比整个身体露在外面,舒服的…只不过,我们这里的风沙实在太大,到了晚上,霜冻也很严重,有时甚至还会有冰雹,这也就加剧了马车在荒野难行的程度,且还有可能破损在半路上…”
殇沫,道:“所以,在这里,马车并不常见?反倒,能看到很多黄驼。”
老板微微点头,“在这里啊,无论多重的货物,人们都会将其驾在马驹和黄驼的背上…货物多时,人们也常选择自己行走,手牵着载满货物的马驹或黄驼前行,所以,很多来自漠北或更远处的商人,他们通常都会带着四、五头黄驼,甚至会更多,他们也只骑一头,剩下的全用来托运货物,在行走的过程中,他们也只需牵好数根缰绳即可。”
“你们这里难道就没有人选择做马车吗?”殇沫,说,“我方才还看到几辆马车从此经过呢…”
“那都是当地人,不出远门的,”老板缓缓说,“有些富贵人家啊,的确会乘坐马车出门,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所以,他们的马车不但结实,还都很精美,最精美的就要属张员外家的黄铜长车了,那可是全由黄铜打造,真金勾丝而成的…不过啊,也是比不过当今圣上的…”
他突然闭上了嘴,也下意识地来回张望着,随后,便垂头侧身,走进了铺子中…
殇沫看了一眼柳韵锦,随后,也跟了上去,“老板,你方才可是想说,当朝天子的座驾?”
“嘘~”老板跨步,在铺子前,又是一番张望,终是缩回了身子,“你们小声点,妄议天子,是要掉脑袋的!”
殇沫,澹澹一笑,“这怎么能是妄议呢?我们既没有骂他,也没有咒他,只是闲聊闲聊,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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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柳韵锦,紧接着说,“前不久,当朝天子可是从这里北上的?”
马舍老板细细地看了会儿两人,才继续开口,“那日,天子的座驾,的确是从我门前走过,直向西北,去的宣府…”
柳韵锦,忙道:“那,天子是坐轿,还是坐的鸾车?”
“有大军随行,天子当然是四马四镳八銮,行则铃声如鸾鸣了,”马舍老板,说,“随行的侍卫也是有办法的,他们在鸾驾的四周都拉扯上了偌大的粗布,自是可以抵挡风沙的,也有兵卒推车,烧水破冰的,我们普通百姓,又哪能比呢?”
柳韵锦沉寂了片刻,突然嬉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啊,我就更想坐马车了…掌柜的,你可知道,哪里可以买到马车?”
殇沫瞥了她一眼,缓缓贴上,微声道:“师姐,你不是要憋什么坏吧?难不成,你想让我和谢师哥推马车吗?”
柳韵锦,没有侧脸,只是感触到殇沫的呼吸后,瞬间红了脸颊,“不会…我怎么会让你和谢师哥在风沙中推马车呢…”
她顿了顿,仿佛也在期间缓出了一口气,随后,又一脸无辜地看向殇沫,“你不是会‘御火真经’吗?至少,我们不怕霜冻了呀...”
她说完,眨巴眨巴双眼。
她这一举动,倒把殇沫给整不会了。
他从未见过柳韵锦这般可爱过,一向冷若寒霜的韵锦师姐,竟也有如此一面。
——或许,每个外表冰冷的女子,都有可人的一面,只是,她们的温柔从不廉价,也从不随便给予。
本该生气的殇沫,在这一刻,也变得迟钝呆傻了起来,“师姐,你…你这样…我不习惯…”
——他当然不习惯,每当冷溶月这样时,不是要打,就是要骂,绝不会让他好过。
可,现下柳韵锦也这样,他又将会迎来什么呢?
他不禁去想,不由胆怯。
——未知的东西,也永远会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马舍老板也发出了声响,打破了僵局。
“你们如果真的非要买长车的话,那也只能去张员外家了…那张员外家就在城北…”
“当然,如果张员外愿意卖的话…哎,与那张员外做买卖,你们也是需要一份运气的…”
他们并没有听到马舍老板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因为,柳韵锦已然迫不及待地拉着殇沫朝城北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