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第二日卯时便起来了,梅先生在门房里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些南岛需要做的事情,譬如在学子们还没有起床之前,便要将悬薜院打扫一遍,看起来很多的样子,其实也只是需要清扫一下院中小道上的落叶泥巴之类的,然后去文华院准备一些热水,春日湿寒,文华院的学子们难免会有受寒着凉的。青牛院与巫鬼院倒是没有什么事情,那边一般不用去理会。
在纸条的最末尾,梅先生还特意提醒了一下,说今日他要睡个懒觉,上午才来悬薜院。
南岛起来之后便烧了点水洗漱了一下,从房子里拿了个扫把,便开始出门打扫庭院。
昨日还只去过左边的白玉兰林和右边的探春园,南岛便决定先打扫这两个地方,天还未亮,庭院里的灯依旧燃烧着,南岛借着灯光,将探春园的亭子都打扫了一下,穿过梅林想要打扫那三栋楼阁的时候,才发现门是锁着的,于是便没有再管,拿着扫帚便去了左边的白玉兰林。
鹅卵石小道上落了很多白花,大大的,香味浓郁,南岛将它们全部扫到了一旁的草地中去,又去那边深处的回廊里打扫了一阵。
可惜今日没有看见那个白裙女子,未免有些惋惜。
回廊的尽头是一处小湖,旁边有题字,叫静思湖,两旁开满了白玉兰,煞是好看,可惜南岛还有事,也没有在这里逗留,重新回到了大门的院子。
院子往里,便是还未曾去过的竹林小道,那里面应该便是悬薜院诸院所在。
南岛一路打扫着,向着里面走去,穿过竹林,便是一大片楼阁房舍,有些房间里有着灯火微光,想来是学子住的地方,此时正在早起晨读。
南岛绕过了那里,继续向着后方走去,当先是一条蜿蜒的细流,木桥横过,而后是一个院落一般的存在,院门上写着文化院,在一旁还有几个院子,譬如数理院,清角院,等等。
南岛最初还以为是授课的地方,进去看了几眼之后,才发现这里是陈放教材用具的地方,文化院还好,不过一些古籍什么,数理院的东西则是千奇百怪,譬如麻将,譬如一些三角形状的竹板,又或者一些铁架子,上面摆个铜壶,有许多铁管连接着,下面还有一些铁轮子,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南岛还在好奇地打量着那玩意,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那是天衍机。
南岛吓了一跳,手中的扫帚落到了地上,张皇的转身,便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先生站在自己身后。
南岛见过先生。南岛行了一礼。
先生点了点头,看了眼南岛,说道:你便是昨日那个学子?
虽然没有说出拒收二字,但是南岛也是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你对这东西很好奇?先生看着南岛问道。
南岛挠挠头,说道:从前没有见过,确实有些好奇。
先生点点头,把掉在地上的扫帚捡了起来,放在一旁,看着南岛说道:帮我把他搬出来。
南岛虽然不知道这位先生要做什么,但还是用脖子夹住自己的伞,然后蹲在那个东西面前,把它搬到了院子里。
先生从院里外面的庭院灯里拿了灯盏出来,然后蹲在那抬天衍机前,揭开铜壶的盖子看了一眼,里面有半壶水,又往铜壶下面放了些煤块,点燃之后,便站在南岛身旁,什么也不说。
南岛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铜壶的水似乎被烧开了,盖子不安的动着,只是似乎那种特殊的构造让它没法自行打开,又过了一会,这台天衍机却是开始吭哧吭哧地在院子里跑动起来。
南岛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转头看向那位先生,断断续续地问道:先先生这是大道?
先生平静地说道:这是人间的大道。
南岛许久才从那种震惊里回过神来。
煤块已经烧完了,天衍机自行停止了下来。
先生站在南岛身旁,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
南岛握着伞,看着先生,说道:您知道?
先生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说,我能帮你解决你的问题,你会放弃先前的那些决定吗?
南岛沉默少许,说道:先生如何解决?
从源头解决。
哪里是源头?
先生平静地看着南岛,说道:此为天机,不可言之。
南岛沉默地站在院子里,许久,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信不过先生。
为什么?
南岛轻声笑了笑说道:因为我听不懂先生的话,也看不懂先生的大道,这样如何能够让我相信先生?
先生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说道:你的命很好,我有些悬而未决的问题需要你帮助我,但是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
南岛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神神秘秘的先生,行了一礼,问道:先生是谁?
先生停在院门口,顺手将那盏油灯放了回去,平静的说道:我不是院里的先生。
那?
人们喜欢叫我离命运三尺的人,但其实我的名字很简单,缺一门,卜算子。
南岛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匆匆向门口走去,那人已经抬起了脚。
南岛急忙一把抓了过去,却抓了个空,那人一步踏出,出现在桥头,在微暗的天色里,道袍飘飘,回头看着南岛。
记住,少年,这一步,叫做命运,一旦踏出,不可悔改。
下一刻,那个叫做卜算子的人便消失在了桥上。
南岛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虽然他依旧未曾明白那个叫卜算子的人说的话,但是他隐隐中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一些什么东西。
那个叫卜算子的,应该便是让鼠鼠困守南衣河的人。
南岛依旧记得鼠鼠那句话——但是他说的,当然是真的。
这也是最后让南岛追出去的原因。
但是正如卜算子所说。
这一步命运,一旦踏出,便不可悔改。
南岛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很久,而后转身拿起了那个扫帚。
他要赶在辰时之前,将眼下的事情做完,然后前去青牛院,听一听云胡先生的课。
将文华院的热水烧好,又送到了那些院落后那些课室里,南岛便匆匆赶往了青牛院那边。
青牛院在文华院的左边,也就是那片白玉兰林的后面,从静思湖那边也可以过去。
与文华院那边不同,这边没有课室,而是一片片由溪流与杏花林隔开的小坪子,名字叫道庭,也叫讲道坪。
或许是因为在数理院里那耽搁了一些时间的缘故,南岛赶过来的时候,有一个讲道坪已经人满为患,里面有着许多学子,有些是往年的,有些是昨日春招的,在溪流两岸坐着,云胡不知便坐在最前方,在云胡不知的身后,同样坐着许多先生,昨晚还在和南岛闲聊的谢先生也在里面。
南岛甚至还看到了张小鱼,脸上裹着一些纱布,似乎是受伤了,唉声叹气的坐在最后方。而那个留了纸条,说自己要睡懒觉的梅先生,居然也在里面,位置还特别靠前。
南岛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什么要睡懒觉,就是想让南岛一个人去打扫卫生,自己来这里偷偷上进。
南岛正想走过去,却是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丛刃。
他便坐在一棵杏花树下,在一旁便坐着那位白裙女子,在二人身旁,还有着一些不认识的,但是一身剑意的人,环绕着二人坐着。
甲字讲道坪便这样挤满了人,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在这种人满为患的情况下,依旧鸦雀无声的场面。
南岛想了想,偷偷绕过了一众人,蹚过了乙字庭的溪水,绕到了丛刃他们所在的那片杏树下,而后腆着脸坐了下来。
南岛才始坐下,便看见诸多目光看了过来,其中便有坐在不远处的和南岛有些恩怨的花无喜,花无喜眸光里似乎有些异样的味道,看着南岛,只是看不出是何想法。
南岛目不斜视,假装没有看见那些目光。
白裙女子便坐在旁边,似乎已经坐了很久,白衣上落了不少杏花,点点轻红倒是添了几分春意,有些幽香,不知是人还是花。见南岛在这里坐下,白裙女子也有些惊讶,看向丛刃,开口问道:师伯认识他?
丛刃头也不回,懒懒的说道:不认识。
白裙女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南岛闻言却是放下了心来,丛刃只说不认识,也没说要赶他走。看着那边虽然坐的靠前,但是被挤得痛苦不堪的梅先生,南岛心道,果然还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尽管这棵大树有些不想认他。
但是毕竟是一棵天大的大树啊。
南岛还在喜滋滋的坐着,便察觉到有个目光再次看了过来。
回过头去。
正是花无喜。
后者静静的看着这边,什么表情也没有。
想来应该是听到了丛刃的那句不认识。
南岛想了想,转回头去,不再理会他。
张小鱼应该还记得自己借给了他很多钱吧。
南岛这样想着。
坐在溪流上游的云胡不知轻轻咳嗽了一声。
讲道坪鸦雀无声。
今日首讲,道门修行的初探以及它的阶梯式层次划分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