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时候,南岛去了静思湖,秋溪儿依旧在湖畔看着书。
你今天走得有些犹豫。南岛才始走到一旁,便听见秋溪儿的声音在湖畔清冷地响起。
因为我有些不解。南岛把剑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在湖畔坐下说道。
如何不解?
南岛低头看着水中伞下的自己,轻声说道:今日上午听了一些谢先生的讲道,他说见山便是见我。但我不知道什么是见我。
秋溪儿收起了书卷,转头看了眼南岛,说道:见山是见道,你见大道如何,便是见自我如何。
见大道妩媚,那我便是妩媚的?
自是如此。
南岛默然无语,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如何见道?
修行。秋溪儿平静地说道,修行界有句话,叫做纺工屠夫,皆是修道。想要见道,自然需要不断修行,只是空想,如何成道?
南岛却是想起了梅先生说谢先生晚上需要油灯看路,便是为了修行。
一修形体,二修心意。秋溪儿缓缓说道,修形体,亦即通过呼吸吐纳,吸收天地元气,壮大自我神海,强化自我血肉。修心意,便是感悟人间之理,顺乎大道,游刃其中。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见山是知其静,知水则是知其变。而后方成道果。
至于你的山水静与不静,便要你自己去看。
南岛尴尬地听了一阵,站起身拔出剑来,说道:我还是先练剑吧。
秋溪儿也没有说什么,拿着书卷去了廊道深处。
南岛站在湖畔,看着手中的桃花剑,而后一剑刺出。
秋溪儿在廊中看着,许久,开口说道:你可以试着穿花。
穿花?
南岛看着那些稀疏地飘落着的白色花朵。
从一剑穿两朵,到一剑穿十朵。
这样便算成了?
一剑穿百朵,才算入门。
南岛叹息一声,说道:感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秋溪儿只是平静的看着南岛,说道:你都没有试过,如何知道不可能?
南岛举起剑,向着伞外飘落的玉兰花一剑刺去。
刺穿了一朵。
南岛有些不甘心,继续举剑刺出,这一次刺穿了两朵。
南岛有些欣喜,信心满满地刺出第三剑。
出剑之时便中了一朵,然而因为太过贪心,想要刺中更多的那一片,反而连第二朵都没有刺中。
眼花缭乱。
南岛出了十多剑后,终于明白了这个词语的含义。
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
不要太贪心。秋溪儿便在廊中看着,看着南岛总是想要一次穿过更多的玉兰花,平静地提醒道。
只看眼前的。
南岛一面甩着剑上的花朵,一面看向秋溪儿问道:只看眼前的,如何能够穿到更多的花朵?
你现在还只是剑随眼动的境界,如果连眼前的都看不好,刺得再快,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南岛恍然大悟,说道:所以最开始,便是在练眼力?
然也。秋溪儿端着架子点着头,倒有些傲娇的说道。
南岛握着剑呼吸了许久,将心绪平复下来,而后看着眼前落下的一朵玉兰花,一剑刺出,而后甩落,继续看着下一朵刺出。
秋溪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翻开了手中的那本《关于南巫洄流之术的猜想》。
云胡不知写的。
然后想起了一个黄粱很出名的笑话。
巫术洄流失传了怎么办?
洄流回去,找还会的人学一下。
但是她有些笑不出来。
人间最后一个会巫术洄流的人便是死在了南衣河畔。
秋溪儿翻开书看了许久,然后收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静思湖,不知道在想什么。
傍晚时分,南岛兴奋地拿着手里的剑跑了出来,剑上穿着许多白花,细细数来,却是有九朵。
先生,你看,我穿到九朵了。
秋溪儿却是在怔怔地看着湖水,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南岛剑上的花,又看着南岛的唇角,那里一片鲜红。
你受伤了。秋溪儿平静地说道。
南岛抬手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然后把手里的剑举得再高了一些。
先生你看。
秋溪儿静静地看着南岛许久,叹息一声说道:是的,我看到了,很好。
南岛垂下了剑,看着秋溪儿说道:先生好像不是很开心?
秋溪儿拿着书站了起来,摇摇头说道:无事,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南岛还想说什么,秋溪儿却是径自离开了静思湖。
南岛看着那一袭白裙身影许久,而后甩去了手中的剑,在廊道座椅上躺坐下来。
躺了许久,又坐了起来,捡起一旁的剑,自顾自地说道:一定是我学得太慢了,先生才会不开心的。
于是提着剑,又去了湖畔白玉兰林中。
梅林小楼。
两道白衣身影站在楼上,安静地看着玉兰林中的那个少年。
卿相一面喝着酒,一面感慨着:少年情怀哟。
秋溪儿站在一旁,只是默然不语。
你应该看得出来那小子对你有意思吧。
卿相喝着酒笑呵呵地说道。
秋溪儿看了许久,声音清冷地说道:他是人,我是妖,是有是无,并不重要。
卿相摇着头说道:你看你说的是哪年的话,人妖共存已经千年之久,天下有情眷侣,又何必在意人妖之分?
秋溪儿回眸静静地看着卿相,说道:那您这千年来,为何不找个人间女子作为伴侣?
卿相平静地说道:家师遗愿未成,我又怎么敢懈怠?
您已经让半个人间都拥有悬薜院了。
那终究还有半个不是吗?
卿相仰头饮酒。
二人一同看着暮色下出剑的少年。
你应该便要回崖上了?卿相问道。
秋溪儿点点头,说道:三月十五,万灵节之后。
卿相沉默少许,继而轻声笑着看向人间南衣城,说道:是的,万灵节,万物生而有灵,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分别呢?
秋溪儿安静地站在栏边,却是蓦地长久地看着那个少年。
卿相抬手接住了一片风里飞上来的梅花,卷成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说道:人间需要敬那个人一杯。
秋溪儿看着卿相的动作,却是有些疑惑地问道:卿师到时莫非不在南衣城了?
卿相松开酒杯,看着它垂落下去,平静地说道:黄粱那边出了一些事情,我需要回去看看。
还是青师尸骨的问题?
卿相沉默了许久,看向南方,那片宽广的大泽以南,像是起了一场莫大的风。
或许不止。
卿相神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有人说看见了鬼。
黄粱历来修巫鬼,什么鬼能让他们这样害怕?
山鬼。
秋溪儿沉默下来。
大风起兮。
南岛握着剑一直练到了晚上,才歇息了下来,坐在湖边休息着。
一湖春水盛着明月,偶尔有落花坠入,涟漪阵阵。
月明本是相思珏。
却照人间如雪。
南岛觉得自己也有些寂寞如雪了。
坐了好一会,南岛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落花,便要离去。
却是蓦地发现,秋溪儿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静思湖,便站在几步外,月色下的人儿分外清冷。
今日还没走?
南岛挠挠头说道:今日进展太慢,想着先生或许生气了,便想多练一会。
秋溪儿看着湖水说道:我没有生气,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先生想起了什么?
秋溪儿转头看着南岛,平静地说道:想起了一个人。
南岛沉默下来,低头看着湖面,久久没有说话。
许久,南岛将手中剑在腰间系好,然后向秋溪儿行了一礼,说道:我先走了,先生。
嗯。秋溪儿平静地点点头。
南岛踩着那些落花小道缓缓地走着。
走了好一会,却是回头看着湖边的白裙女子,轻声说道:我明日下午还来吗?
秋溪儿平静地说道:你想来便来,不想来便不来。
南岛重新低下头,而后缓缓地走出了静思湖。
秋溪儿静静地站在月光下,看着湖中的落花。
却是想起了卿相的那句话——少年情怀哟。
这应当是才始见到的第四日。
那少年便当真这样痴迷?
秋溪儿有些茫然的看着湖水。
然后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秋溪儿正想回头看,却被人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少年燥热而急促的呼吸便在耳边。
先生,不要想他,想我好不好?
秋溪儿愣在了那里。
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上剑意便要随着怒意迸发而出,却又想起南岛才始入道,连如何修行都还只是懵懵懂懂,又心软地收了回去,冷冷地呵斥道:
放开!
南岛没有松开手,在伞下紧紧地抱着女子。
就像抱着天上偶然洒落的一抹月光。
下一刻,湖中月色破碎,一抹银光破水而出。
秋水剑破湖而来,满湖春水浇了过来。
南岛被那些冰冷的湖水打到脸上,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张松开了怀里的人。
秋溪儿转身满眼怒火地看着南岛,抬手便是一耳光,而后接住秋水,抵在南岛的喉咙。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南岛羞愧地低下头去。
我错了,先生。
秋溪儿死死地握着手中的剑,失望的看着面前的少年许久,终于还是将剑垂了下去。转身走到湖边,冷冷地说道:你走吧。
南岛惶恐地站在那里,看着秋溪儿那一身被湖水的打湿的白衣,犹豫了许久,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小心的走过去,给她披在了身上,而后再次说了一声抱歉,仓皇地离开了这里。
秋溪儿哀伤地站在湖畔许久,而后将手中的秋水剑重新丢入湖中,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