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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怀念的风与听到的风
    陈怀风离开了鼠鼠的小舟,上了自己的小船,继续穿行在南衣城中。

    临近中午,南衣城中的大雾散了不少,是以渐渐的行人喧闹之声便再度出现在了城中。

    陈怀风在城西河岸下了船,穿过小巷子,然后便走在了一条长街上。

    长街如果走到尽头,便是城主府,世人常说的瘸腿北便在那里面,不问世事,却很想问世事。

    陈怀风没有去那里,而是去了街边某个正在飘散着茶香的小铺子。

    陈怀风端着杯子,站在铺子前,伸手从锅里捻了一枚茶叶,放在口里嚼了嚼。

    比以前香很多了。

    陈怀风满意地点点头。

    正在炒茶叶的白荷轻声笑着,说道:毕竟也炒了好几年了,如果还像从前一样,给师兄喝得面色难看,那也不像话不是么?

    陈怀风想起了当年白荷刚开始接手这个茶叶铺子的时候,自己动手炒了一包茶叶,便来送给自己尝,给陈怀风喝的怀疑人生。

    其实当时他就不想喝的。

    奈何南衣城谁不知道最爱养生陈枸杞的名字,于是盛情难却,只好硬着头皮喝了。

    陈怀风笑着说道:当时我的心性还没有这般沉稳,倘若是现在的我来喝,肯定不会说出让师妹难堪的话了。

    二人在铺子内外不住地笑着。

    所以师兄今日要不要买点回去?

    陈怀风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白荷放下了锅铲,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一袋茶叶出来:方才刚炒的,师兄喝了之后,肯定会喜欢。

    陈怀风接过了那袋茶叶,从怀里摸出来二两银子,递给了白荷,说道:师妹以后考虑在人间开许多茶叶铺子,名字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茶观。一面修行,一面饮茶,那可是舒服得很。

    白荷把银子放进了围裙的兜中,继续炒着那一锅茶叶,轻声笑着,说道:以后或许会的。

    陈怀风提着那袋茶叶,喝着快要冷的枸杞茶,在铺子前长久地站着。

    白荷炒完了一锅茶叶,看着陈怀风说道:看来师兄还有事。

    陈怀风说道:确实还有一件事。

    白荷叹息了一声,看着陈怀风身后的那柄剑,说道:也是,师兄很久没有出来过了,这次出来,想必也是为了一些事情而来。

    三十万青甲。陈怀风直接明了的说了出来。

    我以为剑宗不会管这种事。白荷轻声说道。

    陈怀风笑了笑,看着一旁的炉子上烧的水,将那杯枸杞茶递了进去,说道:帮我添点热茶。

    白荷接过了杯子,转身在一旁添着茶水。

    剑宗自然不会管这种事,但是那是寻常时候,现在情况不一般,自然要做特殊对待。

    陈怀风看着白荷说道。

    白荷将那杯热茶递了过去,双手叠在腹前,轻声说道:所以师兄是怎么想的?

    我听说柳三月来找过你了,槐安怎么想的,我们便怎么想的。

    陈怀风小口地抿着茶水,平静地说着。

    白荷想起了那日柳三月说的话。

    确实是这样的。

    倘若真的到了这种地步,剑宗只会站在槐都那边。

    我让柳三月去大泽中了。陈怀风看着沉默不语的白荷,后者抬头看着陈怀风,似乎有些不解。

    他去是最好的。他是槐都来的,如果他死在了里面,槐安就有理由不顾陛下的情面,对大泽另一面动手。陈怀风说得很平静,但是话语里的意味是冷的。

    就像他与狄千钧说的那样,人间剑宗的人,做人温和,做事果决。

    有时候也有些无情。

    我也在逼北家做出决定。陈怀风继续说道,柳三月如果真的出了事,北园如果还想握着城外的大军,人间剑宗便要下场接管南衣城。

    白荷沉默不语。

    炒茶叶固然不错。但是不能只炒茶叶。陈怀风看着白荷,轻声说道,你是青天道的人,也是南衣城的人,从某种角度而言,你能代表很多人,装聋作哑可以骗骗老情人,但是我不是你的老情人。

    白荷低下头,轻声说道:我自然要为我丈夫考虑。

    北公子的事,可以以后再说。陈怀风微微笑着,现在我们只谈南衣城。

    养生的人脾气很好,但是有些话说多了,也会觉得不耐烦。陈怀风提着茶叶转身走进薄雾长街中。

    今日下午,我要看见兵符出现在狄千钧手里。

    白荷看着那个背着剑喝着茶的男人渐渐远去,闭上眼叹息着。

    有拄拐的声音停在了铺子前。

    白荷睁开眼,看见北园不知何时来了茶叶铺,手里握着一半兵符,放在了炒锅旁边。

    给他们吧。

    北园轻声说道。

    回头看着人间。

    其实他们一直都清楚。

    南衣城从来都不是他们北家的。

    这样的边关要地。

    只会属于槐都。

    白荷拿起了那枚兵符,叹息一声说道:只能这样了。

    柳三月来的时候,他们尚且还在犹豫着。

    所以陈怀风来了。

    道门未必便逊色剑宗。

    但是剑宗的人讲道理也不讲道理。

    他们的剑只讲自己的道理。

    今日的事情自然要今日做。

    除非做不了。

    离开城西茶叶铺后,陈怀风乘着小舟出现在了南衣城的最中心。

    同归碑与墓山之前。

    同归碑当然不止是一块碑文那样简单。

    那日万灵节时,白玉谣自青天道观中一指点落,整个南衣城便升了起来,便是因为这座碑乃是整个南衣城大阵的阵眼。

    千年前两族止战之后,道门与剑宗,还有人间诸多的机括师,一同修筑了这样一个东西。

    一件武器。

    但是没人见过这样一件武器,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陈怀风也不知道。

    那是千年前的事,人间知道的,也只有数人了而已。

    但总归离不开剑。

    因为这是南衣城,城中有个人间剑宗。

    陈怀风沿着小道向着墓山而去。

    万千墓碑肃然立于青丛之中,身后枸杞剑不安地散发着剑鸣之声。

    陈怀风将剑取了下来,抱在怀里安抚着。

    不要怕,他们都是前辈。

    或许真的听懂了陈怀风的话,枸杞剑渐渐安分了下来。

    人间大雾依旧没有散去,陈怀风安静地走在墓山向上而去的山道上,两旁青碑沉默不语。

    墓山上极少有人回来,世人终究还是惧怕鬼物,偶尔有几个身影在雾中穿过,也只是不顾自家大人警告,偷偷溜上来的小少年。

    陈怀风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往上而去。

    一直到山顶的某个墓碑前,陈怀风停了下来。

    同归碑还需要再往上,但是陈怀风不去了。

    他只是小道第九境,无法启动这块碑石,去了也只是徒劳。

    于是陈怀风在墓碑前坐了下来,墓碑上没有名字,什么也没有,只是空空荡荡的。

    陈怀风在那里坐了很久,杯中枸杞茶已经喝得差不多,只剩下了杯底的几粒枸杞。

    想了很久,陈怀风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歪了歪头,说道:死了吗?

    四周寂无人声,好像陈怀风只是在和雾中风说话一般。

    陈怀风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这句话太蠢,于是抱着剑仰头看了眼天上的巨大碑石。

    可能这句话确实不太好听,但是很实诚。陈怀风说道,师父与卿相都不在南衣城,有些东西,我们没办法去做。

    陈怀风将那杯没剩多少的枸杞茶放在了碑前,行了一礼,站起身来。

    到时候如果前辈还在,那便帮个忙。陈怀风看着墓山之巅的那块碑石,把他按下来。

    依旧没有回答。

    陈怀风转身自顾自地走了下去。

    回头看着那块碑石,忽然也觉得自己应该有些多此一举。

    师父都会算。

    那个人又怎么不会算呢?

    但还是多想一点比较好。

    比如万一他睡太久,忘了呢?

    陈怀风抱着剑,沿着山道走了回去。

    于是今日之事,便已经做完了。

    陈怀风抱剑站在舟头,看着两岸人间,心里想着,还有什么事要做呢?

    大雾人间并不热闹。

    只是有些稀疏的声音在那些雾气后面传着。

    大多是些寻常的对话,更多的是在疑惑为什么今日南衣城会有这样一场大雾。

    陈怀风也只是听着,没有去管那些问题。

    因为他也不是很清楚。

    所以才要来来回回的在人间做着准备。

    只是却又有些好奇。

    倘若师父真的会算,那么那柄方寸为什么便这样安宁地躺在胡芦膝头?

    难道人间没有需要杀的人?

    陈怀风有些不解。

    还是说,真如张小鱼所猜测的那样,悬薜院确实还有着一个未知的存在?

    陈怀风其实并不相信那个人便是丛中笑师祖。

    因为倘若真的是他,在感受到张小鱼身上那种剑意之时,也不会说出斜桥二字。

    而应该是丛刃。

    毕竟哪有人在晚辈身上,猜前辈身份的?

    陈怀风想了很久,抱着剑在下一个渡口下了船,在不远处的一个茶肆里重新泡了一杯枸杞茶,而后一面喝着,一面向着城南而去。

    他决定再去一次悬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