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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云雾,道人,剑
    人总是情感性的生物。

    所以当年斜桥离开高崖,去了南衣城,建立人间剑宗的时候,世人觉得这未尝不是不失人性的选择。

    但过于眷念人间,有时候往往也会变得偏执。

    “一意孤行没有什么不好的。”

    李石看着那个站在无数渐渐凋陨的桃花里,神色有些苍白的女子。

    “天下没有我们,世人便永远不会认真地去思考一些问题。”

    “于是高楼越来越高,而根基越来越孱弱。”

    “于是一切趋向倾颓。”

    道人落下了小楼,转身看着那样一簇在木缸里生得很好的桃花,很是叹惋地说着。

    “那时你们想要再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

    丛心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执剑而立的桃衣女子身形时而虚化,时而凝实。

    好像因为那样一个剑修去了岁月里,摘下了那一枚叶子之后,一切都开始走向了不可确定的轨迹之中。

    在当今人间,那样一个十五叠的剑修,确实已经无敌于人间。

    所以他手里的叶子,哪怕只有两种可能,世人也无法猜得出来。

    所以李石很是平静,伸手折下了一枝桃花,只不过大概运气不太好,那一枝桃花才始折下便枯萎了。

    李石也没有继续折下去,低头看着那枝瞬间尘化的桃枝,松开手去,转过了身来,向着崖边走去。

    一直到道人走到了丛心的身旁,他才听见这个人间桃妖说了一句话。

    “他在圣人死去的那一年。”

    道人转头看了一眼丛心,想了想,而后很是诚恳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我需要加快速度了。”

    二人站在桃花之中,静静地对视着。

    这大概是一件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虽然天下公认,当今人间,当今修行界,远比当年的要高。

    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大道的巅峰之时,依旧是从高崖之上,某一个叫做南衣的崖主开始,至槐帝死在冥河的那段岁月。

    就像草为萤曾经说的那样,对于那些知道南衣说过什么的人而言,那时的风都是极为苦涩的,于是连苦酒都甜了。

    南衣就像一个不留任何情面的鞭笞者,狠狠地击碎了天下世人的美梦。

    生活在泥泞里的时候,世人有时候确实会走得高一些。

    所以剑圣道圣圣人,一切都并生在那个时代。

    陈云溪也许当世无敌。

    只是大概依旧不够。

    就像丛中笑曾经有着人间第一剑的名头,然而在那样一个妖祖手中,却是孱弱得像是一个才始学剑的孩童一样,倘若不是他得到了那样一柄剑,东海的故事,也许都落不下帷幕。

    所以李石没有再废话,像是一只大鸟一样,张开双臂,自小楼崖坪之上跳了下去。

    道人的身影很是平稳地落在了那一条林道尽头的木门前。

    那柄名叫风起的剑依旧卡在那里。

    李石突然觉得有些庆幸。

    因为门后依约有着一些云雾而来,道人虽然不知道那些云雾之中有着什么,只是感受着其间那种澎湃的力量,他便知道,倘若不是这样一柄剑被某个天上人的剑意洗礼过,大概早在丛心到来之前,它便已经被朽坏断折在这里。

    只是纵使如此,那柄剑上亦是渐渐有了些历经万千岁月的腐朽的痕迹。

    是梦非梦,别有人间。

    李石轻声念着这样一句话,而后伸手握住了那样一柄剑。

    道人是观宗的人,观宗不止修行,在某些程度上,这是一处与缺一门类似的地方。

    所以道人的力学大概也学得不错。

    他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将剑拔出来一些,延长力矩,将木门撬开,是最简单的做法。

    李石是这样判断的,也是这样做的。

    只是还没有等他用力,那柄剑便突然失去了一切挟制的力量,从道人手中很是突兀地掉落了下去——李石没有想过那扇门会松开,是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倒也没有握得太紧。

    道人眯起了眼睛,站在那里。

    木门大开,其后云雾涌动,不知通往何方。

    原本极为坚决的道人,在这一刻,却是突然迟疑了起来。

    越是看着命运的人,其实越是不敢去面对未知的命运。

    他们早已经习惯先看清脚下的路,再抬起自己的脚。

    一旦人间被迷雾笼罩,他们便会变成曾经站在成长的旅途里,茫然而仓皇的少年。

    李石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只可惜在这片岭南的夜色林道上,并没有那样一个谢先生走来。

    道人沉默地站在了那里。

    ......

    穿过了那样一扇木门之后,只是一个简单的院子。

    里面有着许多叠起来的架子,上面用篮子晒着一些果干,有些看起来像是李子,有些看起来像是梅子。

    付江南是一头撞进来的。

    他也没有想到那扇门真的便这样开了,所以一头便栽进了院子里,而后在那里摔了个狗吃屎——当然,吃屎的是陆小二。

    这个小少年被付江南夹在腋下,一时失衡之下,便滚进了院子里的那些草丛里。

    付江南爬起来的时候,一面拍着身上的草叶泥土,便要去把陆小二扶起来。

    只是便在这个时候,一个少女挎着一篮子柿子,正好从前院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付江南有些傻了眼,说好的天涯镇,怎么就变成私闯民宅了?

    好在那个少女只是看了付江南一眼,便看向了那个很是狼狈的趴在地上紧紧握着一柄断剑的小少年,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于是放下了手里的篮子,走了过去,将小少年翻了过来,而后好像想起了什么。

    木子花当然认得陆小二。

    这个小少年在去年,第一次过年,或者说在天上镇拥有历史之前,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都和那个青裳少年待在那样一处大湖边。

    木子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便有些伤感了起来。

    或许真的就像当初陆小三在白花浮岛上写下的那一句诗一样。

    青裳少年归何处。

    前度陆郎,今又来。

    ......

    付江南在将陆小二安置好了之后,才发现白玉京不见了。

    那柄剑在穿过了木门之后,便不知去向。

    少年本来打算去找一找。

    但木子花看出了少年的想法,在院子里一面晒着那些才始摘下来的柿子,一面说道:“你是不是要找一把剑?”

    付江南坐在后院檐下,有些诧异地说道:“你知道它去哪里了?”

    木子花点了点头,说道:“方才我便看见有柄剑从镇子里穿了过去,大概便是回剑湖去了。”

    剑湖?

    付江南听见这样一个名字的时候,眼睛便亮了起来。

    那扇木门他先前已经去检查过了,那后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条巷子的尾巴,旁人有人在巷墙边上种着一行行的白菜。

    这里也确实是在一个小镇上,付江南站在门口的时候,听见了许多行人在巷外的走路和交谈的声音。

    那个道人大概是追不过来了。

    所以听见木子花说起了那个被师父师兄们提过很多次的剑湖的时候,这个少年便有些跃跃欲试了。

    “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往那些架子上放着柿子的少女停了下来,回头长久地看着少年。

    付江南很是诚恳地说道:“我也是天涯剑宗的人,刚刚那个是我师兄。”

    少年本想表明自己的身份,以求少女的信任。

    只是没想到听完这句话后,少女反倒是露出了极为迷惑的神色。

    “天涯....剑宗?这是什么东西?”

    付江南愣了愣,看着这个叫做木子花的少女,一时间不知道她所疑惑的到底是天涯剑宗,还是单纯的剑宗二字。

    想了许久,付江南才有些为难地解释着。

    “天涯剑宗,就是,嗯,有些人在那里学剑的地方。”

    木子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做剑宗。

    只是付江南这样说,她便理解了。

    就是一棵桃树下,大少年教着小少年的意思。

    天涯二词她还是能够理解的,就是很远很远的意思。

    于是她的脑海里便下意识地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云雾翻涌,不知远在何方的高崖之上,孤零零地生着一株很大的桃树,桃花纷飞,有少年倚在树下喝酒,看着许多陆小二这样的人练剑。

    那个少年大概是穿着青色衣裳的,握着青色葫芦的。

    “我明白了。”木子花很是认真地说道,转回身继续晒着柿子,秋天的太阳还算热烈,大概晒上几日,这些柿子便会变成金灿灿的柿饼。

    “但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现在的剑湖那边......”

    木子花握着一个大柿子,歪着头沉思着,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大概有些奇怪,我担心可能会吓到你。”

    付江南愣了愣,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木子花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这样一件事,放下了柿子在那里比划了半天,才把双臂展开,就像一只鸭子一样,很是费劲的说道:“它好像在长大。”

    “长大?”

    木子花很是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是的,就像隔壁的那个小孩子,去年还是小小的小不点的模样,但是今年几个月过去,我一下子没注意,他就突然长到了我肩膀的位置——草为萤告诉过我,这叫做少年。”

    但其实木子花还是有些不明白,草为萤说的少年,到底是指这样一个长得很快的年岁,还是指这样一个过程?

    就像草为萤离开天上镇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话一样。

    李花姑娘。

    李花她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姑娘又指代着什么呢?

    是心上人吗?

    付江南也有些迷惑了,什么样的大湖,还会长大?

    想了很久,付江南才犹豫地说道:“也许是涨水了?”

    大湖涨水,然后淹没了许多湖岸。

    于是看起来便越来越大了。

    木子花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涨水,是真的越来越大了。”

    付江南惆怅地说道:“很抱歉,我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画面,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带我去看看。”

    木子花将手里的柿子轻轻地放在了那个篮子的边缘,而后很是郑重地说道:“那你要小心一些。”

    “好。”

    ......

    李石最后还是选择踏入了那样一扇云雾缭绕的木门。

    因为确实不知道在那之后是什么,所以道人很是谨慎地捡起了那样一柄剑。

    与少年们的境遇不同的是。

    道人穿过了木门之后,所见到的,依旧是不尽的林道与云雾。

    远方似乎有风声在吹着,这也许是在一处山崖之上,风声有些冷意,依稀还带着一些山雪的味道。

    李石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他那个叫做张小鱼的师弟,虽然很早,便进来过这样一处地方,只是并没有与他说起过这样一个小镇的故事。

    道人在山道上停了许久,才在那些不住飘移着的云雾里,握着剑向前而去。

    李石猜测的没有错。

    这确实是在一处山崖上。

    在林道上走了很远之后,前方的雾气便突然变得稀薄了起来,就像一些白色的布幔,常年挂在檐角,于是被风吹得很是脆弱,轻轻一扯,便可以拉下关于一些的遮掩一般。

    前方崖角向上而去,有一些天光从崖外而来,安静地洒落在崖石上,很是静谧。

    李石握剑的手倒是松了一些,大概也是有些累了,先是强行以天地山河,将陆小二的那一剑送去了北方,而后受了关外而来的一剑,又与丛心那样一个人间剑宗最后的底牌对峙着,道人当然也是会累的。

    所以他反握着那柄剑,当成了拐杖,像是一个追寻不可见的神庙的老人,很是虔诚地向着崖角而去。

    只是就在道人接近了崖角的时候,手中的那柄剑,突然便开始迸射着很是明亮很是强烈的光线,道人的手在那一刹那,便在无数很是纯净的剑意刺穿。

    李石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松开了那样一柄剑,毕竟那些剑意过于凌厉,道人当然不会托大。

    长剑凌空而去,没入云雾之中,不知去向。

    李石在那里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它回来,犹豫了少许,向前一步踏出。

    只是在道人真正站在了崖角的那一刻,一身的汗毛瞬间便竖了起来。

    云雾之中,不知多少长剑,正拖曳剑意而行,在道人的目光落在了其间的一刹那。

    万千剑芒也落入了道人眼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