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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绝不是侥幸(两更合一)
    风中,叶子打着旋。

    先前在屋子里闷出来的热意早就退了,反倒是留下了些许凉。

    林云嫣看着徐缈,轻声安慰她:都是梦。

    她不希望徐夫人再次走向疯魔的结局,那也绝不是徐简想看到的。

    为此,他们两人提前做了不少准备,也得了许多成果。

    没有刘靖和刘迅,按理说,再没有什么能那么刺激徐夫人了。

    可是,心底深处,林云嫣难免觉得沉重压抑。

    徐夫人的梦很真切,甚至,有一个梦,是她所熟悉的。

    徐简坐在轮椅上。

    她推那把轮椅、推了那么多年。

    他们两人逃出京城时,徐夫人的状况就不太好,刘娉身边的嬷嬷悄悄塞银钱给他们时、也提过心力交瘁、癫起来跟疯了似的、姑奶奶婆家娘家来回跑、怕也要撑不住。

    那之后,就只有零星收到过一些讯息。

    很粗略,只一句疯了。

    林云嫣也不知道这个疯的背后,有没有徐夫人梦里这样的拿着剪子扎向刘靖,如果真的有,那么……

    那还是单纯的梦吗?

    如果这一段不是梦,那徐夫人梦到的另外几个画面,又是什么呢?

    林云嫣吃不准,偏这事儿,追着徐夫人也问不出结果来。

    她不止不能问,还要一遍一遍安慰徐夫人,让她千万别钻了牛角尖。

    徐缈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角。

    转过头去,她看着身后闭着的那道门,想着徐简治伤时的苦痛。

    许是情绪就在这儿了,许是郡主素来的和善与温柔让她愿意打开话匣子,她说了许多从不曾与人讲过的话。

    对阿简、阿娉都没有,对嬷嬷也没有,对迅儿亦没有,对刘靖就更没有了。

    我有时候很矛盾,徐缈语速很缓,似乎只有这样慢慢说,才能压住她心中波涛汹涌的起伏,我这一辈子其实稀里糊涂的。

    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多陪陪她、也让她多陪陪我,我想让她教我很多东西,而不是一个人长大。

    我也想过回到成亲之前,老爷没有救过我,我也没有嫁给他,我就嫁一个父亲满意的、喜欢的,父亲他真的很疼我。

    可更多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改变。

    老爷离京前,我曾跟他说过,我不后悔,这二十年我不后悔,我没骗他,也不是在骗自己。

    我如果没有嫁给他,我又怎么会有阿简、迅儿和阿娉呢?

    我若是换了一种生活,我会得到别的,但我会失去三人,我不愿意。

    父亲也许会满足于我嫁了一个他喜欢的女婿,也许会喜欢我别的孩子,但我知道,他最想要的就是阿简,阿简是他一辈子的骄傲,谁也替代不了。

    林云嫣没有打断徐夫人的话,只轻声应和着,表示自己在很认真地听。

    她想,说出来也好。

    这些沉甸甸的心事都说出来了,徐夫人的心里能畅快些。

    而且啊,徐夫人顿了顿,弯着唇笑了下,眼底已是一片晶莹,回到从前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林云嫣眨了眨眼睛。

    这个话题,她有经验,但她不好开口。

    没有人保证,只要回到了过去,就能逃离所有的痛苦了,菩萨也不能的。

    人生路太难走了,全是岔路口,我绕过了一个弯,那下一个呢?就不会错了吗?

    我走去了完全陌生的地方,看着从没有来过的岔路口,我能

    选对吗?说不定我一选,又选到了另一个从没品味过的痛苦里去了。

    我能有几次重新选的机会呢?

    哪怕我真有,一次又一次的,我真有那么大的勇气,一条一条路去试、一点一点苦去受吗?

    往复轮回,永无尽头。

    徐缈没有那种机会与体现,但她知道,她可能挨不住。

    低谷挣扎,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现在能够回头去看,是因为她已经走过来了。

    如若再走一遍,她可能真就跟梦里一样,发疯了吧?

    林云嫣却是愣住了。

    她在经历徐夫人的感慨,却没有思考过徐夫人的这种角度。

    她一直都是幸运的,目前来看,她的选择都是对的,一步步地迈过从前的坎,一步步靠近想要的目标。

    是因为还没有走到尽头、没有体现出来先前的对错吗?

    还是因为,她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有徐简,他们两个人重新在走这条路。

    可即便是如此,也依旧是太幸运了。

    幸运到,一年多了,她没有体会过一次错,起码表面上、一目了然的错从未发生。

    侥幸吗?

    林云嫣说不好。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难以用言辞去形容,但她清楚,情绪的最深处,绝不是侥幸。

    徐缈说完这些,就见身边的林云嫣不说话了。

    她转眸看她,发现郡主抿着唇,眉眼都紧着。

    吓着你了?徐缈赶忙问她,怪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全是胡思乱想,倒叫你听进心里去了。

    林云嫣闻言,失笑出声。

    往常都是她安慰徐夫人,这会儿反过来了,徐夫人来安慰她。

    没吓着,林云嫣放松了些神色,就是粗粗一听,我也不由地想,倘若失败和痛苦一遍又一遍的,我能不能扛得住。

    您别觉得就是些有的没的,我其实特别爱听这些。

    每个岁数的人、想法多不同,我常听皇太后、我祖母她们念叨,也时常听姐妹们说事,叔母们都很疼我,但这种心里话,她们没法、也不会来跟我说。

    我母亲走得早,当娘的是怎么看孩子的,我都不晓得。您愿意说给我听,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徐缈握紧林云嫣的手,一时哽咽。

    丧母的感情,她完全可以体会,也因此更心疼林云嫣。

    她对母亲还有幼年时的那些相处记忆,但郡主那时太小了,什么都不记得。

    旁人的回忆终究是旁人的,不及母亲怀抱的千万分之一。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真切的情感,她才舍不得她的儿女们。

    她在他们身上交付感情,亦是她想要从亡母身上得到的倒影。

    那些酸甜苦辣,她都甘之如饴。

    或许,郡主往后也会从她自己的孩子们身上体会到这些。

    只是这番感悟,徐夫人现在说不得。

    哪有媳妇没进门,就开始催生的长辈?

    她抱着的本就不是那等传宗接代的想法,她也不是那等无趣又惹嫌的人。

    说话间,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云嫣闻声转头,就见徐简从屋里出来了。

    徐简已经收拾好了仪容,长袍之下看不出右腿伤情,只是在下台阶时走得比往常更慢一些,参辰甚至上前扶了他一下。

    两厢照面,徐简视线落在林云嫣与徐缈身上,一眼就看出来两人的情绪都有些低沉。

    这也是难免的,乐呵呵的才奇怪了。

    不过,再多看两眼,徐简就从林云嫣的眼睛里看出了些意味深长来,不像是憋着火,就是思虑重。

    不太对劲。

    先前林云嫣出屋子时,不是这么个状态,应该是她们两人说了些什么……

    偏还说到了心坎里。

    徐简一时捏不准,只是觉得情绪也跟着低沉许多。

    林云嫣过来,问他:就这么走回前头去?不坐个轿子?

    徐简抿了下唇。

    往常确实都是走回去的,岳大夫也没说过不让走,刚那些会儿也缓过来许多了,但今时不同往日。

    这么点事儿,不值得化作油,莫名其妙浇在火上。

    有轿子。徐简说着,看了参辰一眼。

    参辰机灵,忙不迭安排去了。

    徐缈看着林云嫣,又看徐简,没忍住笑了声。

    先前她就提过,阿简嫌麻烦,她不好一味多劝,也就作罢了。

    果然还是一物降一物,郡主开口,这就劝住了。

    轿子很快就到,徐缈只交代了几句,便先离开了,林云嫣与徐简回了前头。

    徐栢本在花厅那儿备了茶水点心,听闻国公爷带郡主去了书房,讶异极了,又赶紧提着点心盒子到了书房外头。

    书房是府里禁地,即便是徐栢都没进去过。

    他把盒子交给参辰,低声问:真在里头?

    参辰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桃核斋那书房,郡主也是想进就进的。

    毕竟是郡主。他与徐栢道。

    徐栢想了想,点了下头。

    也对。

    毕竟是郡主,不久后就是国公夫人了,夫妻一对,分什么你我?

    参辰送了点心进去,备了茶,也就退出来了。

    林云嫣捧着茶盏,左右打量了两眼。

    与记忆中的差不多,又不是完全相同,屋子就是这样,住得越久,东西越多。

    边上摆了一把榻子用来休息,徐简靠躺着,没跟林云嫣讲究。

    也讲究不了。

    他越讲究,小郡主唠叨得更多。

    这也是他们没有去花厅的原因,一步到位,省得等下徐简再挪地方,反正小郡主也没把自己当什么客人。

    为了稳住小郡主的脾气,徐简甚至主动捞了条薄毯盖在腿上。

    看到那条毯子,林云嫣的眉头没皱得那么紧了。

    徐简见状,道:不知道你今儿来,厨房里备的点心没有那么甜,不似桃核斋那儿的合你口味。

    林云嫣应了声,道:我琢磨着,有机会可以请何家嬷嬷来府里,夫人应该会想尝尝她的手艺。

    徐简眉头微微一挑。

    如果小郡主想提她和徐夫人的对话,这还真是个不错的切入口。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接上了。

    刚才夫人与我说了不少话,林云嫣睨了徐简一眼,道,她心里还是憋了许多想法的,哪怕没有刘靖和刘迅,她总憋着事也不好,需要有人听她说。

    有些对着你和阿娉,或者嬷嬷们说不出来的,她对着我会说一些,想来也有不想说给我听的,她会愿意告诉何家嬷嬷。

    她小时候,毕竟和何家嬷嬷很亲,尝尝儿时的味道,也能让她开怀许多。

    徐简直觉中间的因不是什么好事,干脆直接答了果。

    我安排嬷嬷来一趟。徐简道。

    林云嫣又问:你不想知道夫人与我说了些什么?

    她那些话,我受益良多。

    徐简:……

    他猜想到今儿问题不少,只是没有料到,在安平院里避重就轻着全带过去了,这会儿账本就哗啦啦又翻开来。

    她说了什么?徐简只能顺着问。

    林云嫣浅浅笑了下,让心中憋闷的情绪暂时得了些许纾解,而后,她缓缓把徐夫人的那番思考讲了一遍。

    我原没有想过那些,如今想来,确实是幸运至极,林云嫣叹了声,有很多灵光一闪,也有不少水到渠成,甚至还有不少是运气。

    但凡少一分运气,很多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以及,只有我一人的话,也做不到现在这样。

    她知晓的、努力的,只能周旋于诚意伯府,能影响到皇太后,但御书房与千步廊,不是她能随随便便左右的地方。

    能在朝堂上布下棋子的,是徐简。

    徐简沉默了一阵,显然也对徐缈的思考很是意外。

    良久,他道:只一人确实难许多,没有你的助力,我搬不动皇太后,我也不清楚朱绽的事。

    很多事情,查得再凶,最终还是缺一个豁口。

    豁口一旦出现,后头的发展就是水到渠成,就像是他们在朱绽那儿找到了李汨的儿子,也找到了定王真正的死因。

    林云嫣起身,走到榻子边蹲下身来,抬头看着徐简,道: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是夫人说的、走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之后的岔路口还能不能走对,谁也不敢保证。

    只能走下去,徐简的手落在了林云嫣的头上,很轻,走过了,就知道对错了,掌握得越多,运气就会越好。

    林云嫣又笑了下。

    她也伸了双手,把徐简的手从脑袋上挪下来,用额头抵着:我们掌握得够多吗?

    徐简蹙眉。

    没等他答,只听林云嫣又道:走下去才知道吧,你歇着,我得进宫见皇太后了。

    说完,林云嫣放开了徐简的手,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摆,转身往外走。

    徐简见她要绕过落地罩,他出声唤住她:阿嫣。

    林云嫣停下步子,转头看过来。

    徐简看着她,目光沉沉湛湛:能走通的,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