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达素的质问,尚可喜没法回答。
相比起尚之孝派出的援军,明军显然出发得更早,行军速度更快,现在距离战场更近。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和开拔速度、行军速度成正比。明军来得如此之快,证明其情报更快、准备更足、战斗力更强。
实话出来既伤人又伤士气,尚可喜不愿意去面对,更不愿意点破。
然而战场不讲人情世故,既然已出现问题,终究要去解决。
在以往的战例中,当尚可喜面临这种困境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命令副将断后,自己则率主力快速逃离险境。
无论断后部队有多少损失,他都可以在战后对副将予以弥补,所以副将也会接受这种安排。
这次的情况恰恰十分特殊,只留三五百人不足以断后,再多留一些,又面临该留谁的问题。
在剩余的三千余人里,有一半是尊贵的八旗子弟,让他们为汉兵断后不太现实。
尚可喜虽然忠于满清,却也没伟大到亲自为八旗兵断后的地步。
继续耗下去无异于慢性死亡,一番思索后,他决定豁出去赌一把大的。
“达素大人,本藩打算这样……”
……
从进攻大沙营地开始,马如龙就坚持在前线指挥,经过两一夜的连续交战,凌晨发起追击时,他已感到身心疲惫不堪,差一点想放弃。
他知道继续打下去,士兵们的体力迟早会吃不消,然而斩杀尚可喜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实在舍不得打退堂鼓。
面对敌军随时可能发起的反冲锋,他只能尽量安排部队在追击的间隙轮流休息,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上岗、杨村两地尽快击溃三水绿营,抽身赶来支援之上。
然而三水绿营人数更多,又接到尚可喜发出的,不惜一切代价阻击的命令,使刚遭受重大损失的明军无法速胜,更无法抽身赶来云东海参与追击。
张北海比马如龙更加焦虑。
作为主帅,他没有做出正确决策,导致两个步兵师被击溃,其中一个主将还被阵前射杀,这罪责太大了。
他急需一场毫无疑问的大胜找回场子,以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
所以他也只能咬紧牙关,从一大堆伤员里挑出一批不太严重的部分,配合马如龙的追击行动。
疲惫带来的煎熬一直持续到午后。
就在张、马二人准备收兵时,忽然看到广州方向燃起大量烽火。经过栗养志的解读,他们知道正有一直数量庞大的明军正穿过清控区向战场赶来。
经过简单商议,张、马二人确定这支部队不可能是其他人,只能是朱由榔亲率的援军。
这条消息就像一副大补药方,在前线士兵的心中燃起熊熊大火,让他们浑身充满干劲。
然而当明军士兵们再次组织起阵型,向清军后卫发起猛攻时,却好像撞到了一堵铁墙。
几乎所有的清军都放弃了撤退动作,回过身来发起反击,硬生生将明军的攻势遏制,甚至还反冲了一段距离。
这个举止十分诡异,因为这毫无疑问会打乱清军交替撤湍节奏。一旦没有取得决定性战果,清军想重新安排撤湍顺序就会变得极为麻烦。
所以张北海并没有因为败而沮丧,反倒露出一丝欣喜:“贼人狗急跳墙了。”
“有那么点意思。”
马如龙举着望远镜看了好一阵,忽然又叫道:“师长请看,贼人帅旗正向一个土坡移动,难道……难道他们准备扎营固守?”
“不会吧?”
张北海接过望远镜,顺着马如龙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尚可喜和达素的帅旗在一个坡顶停止了移动。
一些清兵则在土坡周围收集枯枝和石头,似乎打算布置一些简易阵地。只是他们没有趁手的工具,没法快速挖掘壕沟,无论如何布置都会漏洞百出。
“尚可喜、达素二贼跑不动了,等陛下一到,他们插翅也难飞。”马如龙做出了乐观判断。
张北海表示同意,然后连续下了好几个命令。
“大伙儿稳住,先别急着打。慢慢围过去,莫让贼人跑了!”
……
是夜,赶了一路的一万清兵终于越过西南涌,进入三水境内。
路上,到处蔓延的烽火,就好像一道道催命符,拼命鞭打着他们赶路。
主帅许尔显收到平南王被明军追击,明军主力弃船登岸前去合围的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拦明军的行动,只能反复催促麾下快些,再快一些,以期早点与尚可喜汇合。
只是他麾下将士换上与明军一样的燧发枪、手榴弹,却没有换上与明军一样的信仰。
在明军当中,每一个轮训的军官都如士子一般,倾听顾炎武、黄宗羧大儒讲学。
通过中低级军官转述,“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等易懂易记的名句在底层士兵中传播。
底层士兵在不知不觉中得到熏陶,信仰在潜移默化中发芽。
明军士兵愿意忍受长途跋涉带来疲惫,或者在困境时选择拼命,并不光是因为高额军饷,也不单为升官发财,还有那么一点点救国救民的理想。
就在清军还以分食利益维持忠诚,以严酷军令维持士气时,明军已开始向一支有理想的军队蜕变。
在普通作战时,两者还分不出高下,但在日行百里的驰援中,这种区别就变得特别明显。
连续赶了上百里路的清兵满是怨言,低级军官也在不断催促下丧失耐心,开始阴奉阳违。
许尔显知道这样急行军十分危险,然而他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日行百里的同时,还能维持高昂的士气。
“伪帝比我们赶得还急,他们的情况肯定更糟糕。”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许尔显终于率先头部队靠近云东海,隐约可以看到尚可喜发出的信号箭。
突然,前方树林中传来一阵喊杀声。
“云南王国冲在此,早降免死。”
“抱头蹲下,交枪不杀!”
许尔显大惊失色,而他身边的军官们则恐慌得双腿发抖。
“王国冲?在云南干掉七八个总兵,外加三四个提督的猛将王国冲?”
看着身后赶了一路的部队稀稀拉拉,许尔显没有勇气结阵抵御,更没勇气留下来观察对方到底有多少伏兵。
他调转马头,大声喊道:“前方有伏兵,撤退,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