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衣死前觉得虽然这一生还算完满,但仍有遗憾,他还想继续发展壮大自己的组织,还想再陪着枝知,还想再做很多很多事,可惜人的寿命有限,他已经走到尽头了。
这是他第一次无比渴望重生,无比期待重生。他开始真心感激上天给他的这种天赋,能够灵魂不死的天赋,他好想好想再活一次,第一次他有了无比生的渴望,这是多么让人惊喜的事啊,当他意识到自己重燃起了强烈的对人生的渴望时,他开始真正开心起来。
可惜,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仍旧在动物体内挣扎,因为大多数动物被人控制着,生死不由己,他想像之前一样快速自杀来重新投胎已经变得越来越难。
他尝试和学习了很久,终于才学会了自杀,与其说是自杀,不如是学会了揣度人们想要从它身上获取什么,然后反过来证明自己无用就可以快速死亡了。
显然这样的方式还是太慢了,他变得越来越烦躁,而在这一次次的循环中,他也开始发现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慢慢只留下一种感觉,感觉有很多重要的人和事都忘记了,至于到底忘记了什么,他当然已经想不起来了。
于是,他变得紧张繁忙,不仅要不断学习如何才能快速终结自己,还要不断去回忆曾经的那些人和事,不断强化自己的记忆,避免遗忘。
可惜他的努力并没有太大的成效,那些关于徐无衣的记忆他几乎都不记得了,他慢慢只记得他最开始是一个男人,他喜欢着一个女人,好像是因为一幅画,奇怪的是他不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了,不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却清晰地记着那幅画——《雪景寒林图》,他好像还能在心中描绘出那幅画的大致轮廓,他围绕着画又仔细想了很久很久,却再无法想起其余关联的事情了,他感觉那里缺失了一块什么东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
关于路采薇的那些,他也开始记得很模糊,只能借助逻辑和许多片段慢慢还原真相,慢慢拼凑出一个看似合乎逻辑的故事。在他拼凑的故事里,他记得自己很早就成了孤儿,又找到了上辈子的父母,然后刚和他们相认不久,他们就相继去世了,她被一个姐姐抚养长大。他没用多大功夫,就想起了依依,但依依为什么会照顾她?他想不起来是为什么了。她和依依好像关系很亲很亲,是她在世上的唯一依靠,也是在依依死后,她的生活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他的记忆里,路采薇的生活在依依在世时是充满希望和欢乐,她度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学生时期,她交到了好几个特别好的朋友,比如应会,比如洛星,他甚至想起了沐熙江离飞雁等等,他不记得曾经与他们发生过的事,但他记得那种愉快轻松充满信任的生活,那种活力好像在依依死后就戛然而止,她的生活一下子从艳阳高照坠入了冰雪寒天。后半生她几乎在酒精里度过,最后也死于醉酒,她不记得任何人和事。
最后是路无衣,是啊,路无衣,就是徐无衣和路采薇的结合。他出生在挪威,最后还是回到了中国,在那里他遇到了枝知,和枝知相伴终生。对了,还有他的事业,回归自然,他死后枝知一个人支撑着一定很辛苦。他好像早点回去帮助她啊!
可是他为什么会创建提倡人们回归自然的公益组织呢,他之前好像是保护动物的,毕竟他对动物的痛苦是那么感同身受,现在这种感情更强烈了,这百年过去,动物遭受的痛苦已远比他以为的更深更绝望。了解这一切的他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理想呢,怎么会对这些视而不见转而去倡导回归自然呢?这不合理,这其中一定发生了很多事,为什么自己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些得不到支持的日夜,他费尽口舌,精心准备各种资料,却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人们不待见他,是的,他因此心灰意冷了。
他想起了他们在滇镇建的小屋,他想起了他们种的菜园,他们本来准备在那里安度晚年的,为什么他出来了,为什么他出来了却不是重拾旧业,为什么改了方向?
又花了很长时间,他才在一次痛苦中想起了羡林,想起了路采薇生平中他漏掉的一个关键事件——东川雪岭案,这个他一直无意识回避的事情,再次清晰印在他脑海里,为什么?羡林也在问为什么,可惜这注定是永远的谜团了,这个世界上未解之谜那么多,偏偏他们遇到这一个,放在心里纠结了几十甚至可能会是几百年。
他想起了是羡林死前给遗产让自己离开了滇镇小屋,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转向?为什么放弃了保护动物的权益?为什么放弃了它们?为什么?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当初更努力些,也许现在自己的境遇也会好些,如果自己可以自由决定生死,哪怕只是这一点点自由,他就可以完全改变他的人生。也许他就不用在这里呆这么久,他就不会失忆,他就可以尽快回到人类社会,回到枝知身边,也许他还可以陪伴她一段时间,枝知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牵挂的人了,如果错过了枝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继续在世上生存下去,他不敢想象那样的生活。
怀着永远失去枝知的恐惧,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和尝试各种自杀方式,终于有一天,他成功了。